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时尚国王- Paul Poiret 保罗·波瓦雷 | The Designer's Design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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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师们的心里都一张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地 (又或许只有一两个) 布满了对他们设计路上曾有启发或影响的人们的名字。名单上的人们也许家喻户晓, 又或名不经传；可能没有追求过世界定义的成功，但活出了波澜壮阔的人生。他们的作品与人生的哲学，都紧紧的抓住了那些梦想着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人们的心。    

在正文前先说一下，原本我没有打算去写POIRET，尽管他在时尚史里是个传奇，也活了似是很夸张的长篇连续剧般的不可思议的一生，但个人对他的故事总是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同时也许很多服装系的学生对他的事情已有所认知。然而本月早些时候得知POIRET这品牌，在将近90年后在下月的巴黎时装周（3月4日，取代了Celine的本来的时段），在韩国时装经销商新世界集团的经济支持下，被成功经营了Ann Demeulemeester与Haider Ackermann的管理人Anne Chapelle以及法藉华裔设计师殷亦晴共力下，从沉睡被唤醒；也许现在是回顾自称时尚之王 Paul Poiret（保罗·波瓦雷）一生的好时机，让在我们观看品牌的新系列的同时可增深一点乐趣。

Screen Shot, Poiret Official site

你需要知道的关于波瓦雷的第一件事是，他戏，非常非常的多。喜剧里不是会有那种虽然很有才华、但高调自负爱耍嘴皮子、实际上内心不太坏的那种夸张地描述“时装界人士”的角色吗? 那仿佛是参照他的生活来写的。

他过得穷奢极侈，他张扬而从不害臊，他不受控的异常毒舌，他（有时可能过分）的自高自大，即使不合时宜也对自己所定的原则毫不退让。有时侯会觉得他可以直接当一个Wes Anderson (韦斯安德森)电影中那种有点童话色彩的苦甜主角了——就是那种导演在背后偶而会给上一两个镜头，让你瞥见那角色更柔和、更私密又让人心痛的一面，有点烦人却讨厌不了的角色。

Paul Poiret,  in the 1920s, Image from book 

他是土生土长的巴黎人，但不是贵族出身，在当时二十世纪开端的高级定制设计师中算是罕见。出身小康，经营布匹买卖的家人与他同住在有点小混乱但总算是巴黎巿中心一区的Les Halles店面之上。他的父母为了他未来的发展，努力把他送到了精英学校，但他又未能如愿融入其中。为了让郁郁寡欢的他振作，他的父亲又把他送到了专业制伞人那边当学徒。然而他并没有学到制作雨伞的技巧，而是发现了他对时装设计的兴趣。他偷偷的从遮阳伞的材料中挑选出废旧的小丝绸布块，拿去制作妹妹的小木偶娃娃的迷你礼服。

Sketches by Paul Poiret, circa 1922

与此同时，十几岁的波瓦雷开始向著名的裁缝师及巴黎高定工作室推销自己的时装设计素描，不少有名的裁缝师都一把把购买了他的新颖设计，依样去给名流太太们做衣服。他那充满创意的微型娃娃小礼服，以及他的巧妙素描引起了当时巴黎最著名的设计师之一Jacques Doucet的注意，并把波瓦雷招到旗下。 19岁的波瓦雷从担任初级助理开始，迅速晋升为裁缝部门的负责人。 Doucet对他相当喜爱信任，慢慢地把工作室的名流客人转交于他处理。可惜不久之后，他还是遏制不了自己对客户的各种毒舌讽刺，有次因不小心讲太大声而传到客人耳中，最终还是被Doucet辞退。

也差不多刚好在1900年，波瓦雷受召服了10个月兵役，在回到巴黎后，他被当时一个Charles Worth后裔经营的House of Worth聘用。他的才华和想法可能比他的时代稍微超前了一些，在比较传统跟保守的House of Worth里没有很被看好。他被派去负责设计实用而不华丽的基本款，他的同事们把他这部门戏称为叫做“油炸土豆部”。

Dresses inspired by Kimono, Oriental clocks, by Paul Poiret

他擅长简单干净的剪裁，加上东方异域风格，比起当时那些花巧，多层次的裙装，他的设计一下子看起来清简单薄；对一些人来说，甚至清简得有点可怕—— House of Worth的长期顾客，一位年迈的俄罗斯公主，看到他的设计时惊恐万分，最后还哭着说：「这种像是土豆袋的东西只有犯人被斩首之前才会穿啊！」

尽管在House of Worth有过以上的经历，但凭借不知疲倦的自信心，他还是坚持在24岁时就开始创建自己的品牌。他向母亲借款，在Opéra后面的Rue Auber开了他的第一家店。结果他证明了自己，自信引领年轻的他走上了光明大道，在他的导师Doucet的推荐下，不少前卫的女伶均穿上了POIRET，他品牌的名声也开始水涨船高。

A selection of dresses inspired by Paul Poiret, Pre 1920s, collection at MET

赏识他的品牌给了他更大的空间去放飞自我。他大胆地开拓了许多时尚史上的第一例，甚至可以说当今时尚界的模样仍有他当时组装起来的影子在。首先，与许多前卫设计师一样，他舍弃了紧身束衣，创造出新形状的衣式，推动了解放女性身体的流行。任何一件他当时设计的衣服，都可用作20世纪头十年的时尚剪影的参考。

Poiret Designs with first Couture trousers, Pantalons

他做出了高定界的第一条裤子，用作穿在他标志性的灯罩裙下的重要配角；他选择给他的衣服命名，而非惯用冷冰冰的号码，令它们更有故事性；他是第一个在中欧和美洲带着衣服巡回销售的人，成了国际时装界展览会的前身。他率先提出时装版权的理念，为对抗盗版，反行其道大量复制自己的高定服；做出了新的时尚产业链的雏形。

A selection of perfume by Paul Poiret under the brand Rosine

他亦起草了第一个时尚帝国的概念，将品牌的影响力蔓延到衣服以外的领域。波瓦雷以了解女性的需求而闻名，所以生活上各种需求都可以被POIRET品牌对应到，由世上第一瓶服装设计师推出的香水，到织品，家具，地毯，食用器皿等，都可以在他旗下找到。

A selection of interior by Paul Poiret under the brand Martine

另不得不提，他给予与他合作的的年轻艺术家的自由度，间接促成了时尚摄影的诞生。当时事业还在萌芽阶段的插画师和摄影师Man Ray，Edward Steichen，Georges Lepape，Paul Iribe等曾与他合作过。他们提出了一种现代的艺术的方式，用照片的气氛来展示服装，而非像以往一样，往往是务求最清楚的带着商业主义的服装展示图。以往的插图纵然优美，但相对之下却变得庸俗而无趣。他常常说他把衣服当作艺术品般看待：「一件衣服就该像一幅好的人像画——是一种精神状态的表达，有一些会歌颁出生活的欢快，也有一些会预示着悲惨的结局。」

Paul Poiret dresses photographed by Edward Steichen, 1911, Considered the first Fashion Photography

(left) Paul Poiret shoot by Man Ray, 1922; (right) Paul Poiret campaign test by Georges Lepape, 1926

在公在私，谈到这里，我们必须要带出Denise。她是波瓦雷青梅竹马的妻子，缪斯，模特，品牌艺术总监，以及后来，他少数留于后世的作品们的保管人。 Denise被后来的历史学家称为“启发了本世纪轮廓的女性”。拥有俊秀，略为男性化的外表和纤细身材的她，是新自由女性“La garçonne” 的理想化身。

Denise Poiret, in Paul Poiret

作为一个在时尚界享有盛誉，又那么招摇的人，他选择与他的青梅竹马结婚似乎反映了波瓦雷更感性的一面。他们的婚姻持续了23年，并且共同养育了五个可爱非常的孩子。他对孩子的爱也在他的品牌帝国中有间接的投放——比如说他的香水品牌被命名为“Rosine”，借用了他大女儿的名字；而他设立的旨在培养具有艺术才能的工人阶级女孩的工匠培训学校以及家具工场，则被冠名他二女儿的名字＂Martine＂。这些他没有公开展示的生活片段，似乎反映了波瓦雷更柔和亲切的一面。

Paul and Denise Poiret with their young family

话虽如此，但波瓦雷偶尔在外提到Denise这时候，还是常常口不择言，让人不太清楚哪一个才是他真实的感受。他曾说过：「（Denise）她极度的朴素无华，所有那些敬佩她，崇拜她风格的人，若有看过我当初找到她的时候的状态，一定侧眼都不会看她。」或「是我那一双设计师的眼睛，看到了她隐藏的美。」之类妄自尊大的发言。然而，偶尔他也会突发奇想地表达妻子对他的重要性：「我的妻子是我所有作品的灵感来源；她是我所有理想的表达。」他对配偶有这种混合的喜恶感，又不忘毫保留地展现他自我中心的一面，小孩子气的样子甚是滑稽。长久下来，经过一连串的事件后，在1928年，这对闹得很不愉快的夫妇离婚了。他俩在二十世纪初的巴黎时装界占据了十多年的主导地位。

Paul and Denise Poiret working together

除了作为潮流先锋，这对夫妇亦以举办各种豪华宴会而闻名。最着名的莫过于在他们的＂一千零二夜＂晚宴。由晚宴的名字可知道，主题是幻想中比一千零一夜更奢华的一夜。为了庆祝与推广他的香水品牌的推出，他们把一个18世纪法式庄园变成了一个充满幻想的异国情调丛林，300位宾客喝着不停添加的香槟(最后差不多喝了900升），鹦鹉和猴子在灌木丛中叫嚣着，各种精灵打扮的侍应们穿梭在同样盛装打扮的来宾中，促请宾客品尝各种异国美食。波瓦雷与Denise在晚宴上扮演了苏丹和妃子，结合他为此晚宴设计的服装，上演了各种精采的戏码。他们的浪漫派对不失为Belle Époque美好时代上流生活的甜美无忧的象征。

Paul and Denise Poiret as Sudan and Concubine at their "Thousand and second night Party", 1911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波瓦雷人生转折点的开始，他再度被征召于军队服役。战后回到巴黎时，他的品牌已是濒临破产的状态。毕竟经过一次世界大战后，社会及其思考方式已经倒转、被重新设定；波瓦雷标志性轮廓和设计成了一种老套的象征，一种公众渴望抛弃的，过时的迂腐。为了重振品牌，波瓦雷尽其所能，甚至决定将他的业务权利出售给一群金主去解决他的财困。然而他以一贯风格打造的的新店被访客们形容为“就像糖果店一样过于丰富毫无营养”。

Paul Poiret's designs in the late 1920s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的两个心爱的女儿，Rosine和Martine，就是那两个他借用了名字去打造品牌的女儿，不幸在这些日子因疾病相继去世。他于1925年投掷了自己的最后一笔现金，在塞纳河畔举行了一个跟以往一样奢华的晚宴派对，以为可以借此一下把他的品牌再度提升至流行的最前端，但可惜事与愿违，而且他的财务状况从此再没恢复过。但他坚持不跟随時代去更改自己的审美，拒绝将自己的作品与着重功能理性的战后流行结合。他的乐观和自信曾使他飞黄腾达，但此个性组合亦同样也使他日暮途穷。

Paul Poiret's party set up by the Seine River, 1925

如果说波瓦雷是时尚史上最大胆的创新者和成功的自我推销者之一，他也是受其害最严重的牺牲者。在长期缺乏商业伙伴的支持下，他的品牌日渐委靡。他和Chanel的在时装琐事在史上很有名，互相Diss(他输得很惨)的小插曲也发生在这段时期：

「夫人，你在为谁悼念？」

他对穿着对他來说很无聊，而她最喜欢的Chanel经典黑色说，

「在悼念你啊，先生。」她微笑回答。

他的时代，就如以上所说，已一去不复返。1929年，他的品牌正式被出售，卖不出去的衣服像破布般，以量重的方式清货。他的朋友们给他湊了4万法郎想要协助他渡过难关，但据说波瓦雷一下子就将都钱用在购买当时最尖端科技的望远镜、冰箱以及年份很好的Cru香槟酒上。

Paul Poiret behind a bearded mask at his effigy, around 1935, Getty Images

之后他辗转为生计打过不少零工，在写自传 "The King of Fashion" 的同时, 他在百货公司为家庭主妇们设计过服装、在酒吧过当调酒师丶在街上替画人像素描等。还有曾经报道说，在二战期间，至少有一段时间，他穿上自己用沙滩袍改造的西装，乞求陌生人在咖啡馆支付他食物和饮料费。然而在这些看似落泊潦倒的时候，与当时的他有交流的人忆起道，他还是每每仍坚信着在不久以后他可以爬回去时尚圏的顶端。

当波瓦雷于1944年在德军占领的巴黎去世时，他的传奇早就被世俗遗忘。而他简单的后事也只有当年受过他启蒙照顾的Elsa Schiperilli 去支付处理。曾经有人说，波瓦雷有多少狂热拥护者就有多少敌人，到他生涯的最后，似乎两者已都消失无踪。  

波瓦雷的一直都以制作鉴赏用艺术品般，以一个男性的装饰欣赏角度在做POIRET品牌的衣服。而在女性主导的新POIRET里，根据品牌官网的预告，早已声明该品牌的焦点可能会转移到布料的立体裁剪技巧（取自波瓦雷为木娃娃做礼服的根源）与解放女性的束缚上（取自波瓦雷弃用束身衣的概念），似乎会以高技巧做出的舒适度作为主调。随着一阵阵近年如Schiaparelli, Courrèges，Hardy Aimes等历史品牌的复兴尝试也未见巨大成果，让我们引颈以待，看看波瓦雷会不会如愿，让POIRET再一次在时尚界引领风云，纵然他的品牌可能再也不符合他的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