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塌房,管我这个打工人什么事|清醒蹦迪
互联网有趣之处就在于,大部分人都可以不必保持“忠诚”,这就导致了“中间产品”的胜利。若想在亚里亚气的潮人留子,以及在章小蕙直播间常年活跃的优雅白领之间,找到一个文化消费的交集,答案不一定是某个品牌课或造梦短剧,很有可能是——王妈。
“王妈塌房”能引起公众舆论,也是因为受众混杂且忠诚度低,同时王妈系列短剧有意识地和打工人深度绑定,注定具有话题属性。但是,王妈作为一个符号,是否只有“背刺打工人”这一讨论空间?个体打工人,是否能够接受自己的情绪被大多数人所代表?质疑、理解、成为,我们有没有可能就是王妈本人?
王妈,从嘴替到塌房
王妈,是系列短剧《重生之我在霸总短剧里当保姆》里的“保姆”。在这部以讥讽霸道总裁网文套路为创意的短剧里,王妈的人设不再是一个委曲求全的工具人,而是一个爱摸鱼、爱吐槽、不会读空气、甚至因为雇主谈恋爱加重了自己工作量就要抡起拖把打人的形象。因为突破性地将视角转移到了次要人物,一扫打工人有苦说不出的窝囊气,被称为“打工人嘴替”。
王妈不是一夜爆火的。饰演王妈的王志欣,本身就是一个00后短视频创作者:毕业之前,她以早八人的校园生活为主要题材,制作了“四六级吐槽”等播放量破亿的破圈作品,累积了第一波受众。接着他们和朋友(她短剧中的熟脸们)合伙成立了武汉荒野文化公司,接洽商务资源,直播带货,由纯视频工作室转为100人规模的专业运营团队。今年3月开始,重生题材的“王妈”系列成为她的第二个创作高峰。除了保姆,“王妈宇宙”还延伸到了皇宫妃嫔、偶像剧老师等场景,至此全平台粉丝量超过4000万,成为生活/搞笑领域的头部IP。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公司的成立,一方面为创作者提供了丰富的资源支持,能够稳步提升产量;另一方面,当粉丝怀着对王妈这一IP的情感想要共同创造价值时,却在招聘过程中发现了其作为公司主体,大小周、低底薪、不交社保,甚至疑似面试骗稿的不端行为。“共情打工人是否只是一种表演”,一时对于王妈的声讨占据了舆论,于是便有了“王妈塌房”这一热搜。
而事情发酵十天之后,王妈公司宣布调整用人政策,工资待遇悉数上调;但同时,王妈系列的第22集罕见地更新延迟,这个当下最火IP的后续运营路线尚不知晓。
打工人未必想被代表
在这十天内,有许多第三方报道,统一认为矛盾是“王妈短剧里对于打工人的关怀,与现实里对打工人的剥削,属于两面三刀”。
但也有不少武汉人,甚至前员工出面为王妈澄清:这些工资也许听起来很离谱,但在武汉又很合理。
这种温度差实在值得警惕,在跳入逻辑陷阱之前我们不妨先想一想:作为打工人,王妈能代表我吗?现在那些伸张正义认为“王妈背刺”的人,又能代表我吗?
从创作者的角度来看,王妈的脚本一开始就没有“群体关怀”的基调,只是来源于一个成熟的创作者制造爆款的嗅觉。选择“打工人”作为创作原点,一个是能切入霸总文学、好玩梗,一个是切合大部分人的配角化生活、有共鸣,究其根本还是一套“整顿职场”的爽文。人们越是爱看,越是说明现实中绝不会这样做;当然也没人介意王妈不够深度、给不出解决方案,因为默认了她提供的只是情绪价值。所以当有人提出被“背刺”时,并没有获得一边倒的支持,因为童话和非虚构文学本身就不是一条标准线。
那面对王妈们“恶劣”的招工条件,不愤怒就是麻木吗?倒也未必。
对一线城市打工人来说,税前5k的月薪确实无法覆盖房租、通勤以及一日三餐的基础需求;如果回归二线城市,他们中的大多数接受降薪的前提,是工作的附加价值具有长期性,例如离家近、稳定、退休生活有保障等。王妈公司所提供的无法躺平、无法稳定、无法发财的“三无待遇”,根本无法进入他们任何一种衡量标准,毫无交集,毫无代入,比起“背刺”,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一笑置之。
大部分打工人都不是王妈的“主要受众”,只是破圈出圈后的某种延伸,既不会去她直播间买东西,也不会想投简历。对他们来说,王妈是一种功能,一种转发给同样遭受老板“霸凌”的同事,获取共鸣的社交货币;一种想要通过戏谑霸总文学,彰显自己文化消费调性的信息背书。王妈塌房,就找下一个李妈张妈,完全不需要赛博内耗。
而真正引起内耗的是什么呢?是本就要靠一把维生素维持的工作时间结束了,又规定要调休;确诊了burn-out,却因为大多数职场制度的漠视和经济压力,依然要鼓起勇气上班。在这些反复鞭尸的结构性困境中,打工人早已经变成了脆皮又无坚不摧的矛盾体,而网上邻居都算不上的“王妈”,和一个我根本不可能投简历的工作,又岂能伤我分毫?
批量制造互联网案底
反之,陪伴王妈从校园题材成长起来,能看出短剧里“顾总”经历了三次迭代的真粉丝,脱粉的原因也更多是出于“王妈”作为创作者本身。
剥除集体主义面貌,会发现他们关注问题的颗粒度更细、更感性,甚至很多粉丝根本没上过班。各种不同的情绪反馈包括:男演员私生活混乱,王妈定位飘忽的,梗越来越无聊……这些问题放在其他博主的评论区也同样成立。逻辑上来说,如果某一天她解决了这些“其他问题”,也许又可以一键三连、继续买单了。
无人伤亡的“王妈塌房”,之所以能上升为舆论,其实更切合“案例库”般的互联网心理。在开始讨伐之前,有没有想过,这种“恨”是被设置好了的呢?
决定爱一个人之前,先做背调,是一种新型爱人方式。越来越多网友在追星/追网红之前,会习惯性地向其他人征询TA的案底,美其名为“排雷”。因此,多年老粉往往会兼职史官,随时准备好在多年后的某天,把任何一句当时具体语境下成立的话,拉出来公开处刑。
在“打工人和资本家对立”的社会情绪下,强化打工人符号的“王妈”早就在风口浪尖。它因这个标签而起势,似乎一定会“眼看他宴宾客,眼看它楼塌了”。像某种宿命论一般,互联网似乎急着用各种方法论证“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所有人都在盯着你全自动化掉落神坛。真正到了这一天,它就迅速变成热点素材、网络新梗、新闻传播学新案例,王妈从一个解构打工,到被他者二次解构,完成了某种闭环。她塌房,并不是意味着几千万粉丝都走光了,没有商业能力了,公司要解散了,而是在她的搜索词之后,终于也跟上了“黑历史”。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都可以成为王妈,并不只是打工人和资本家的博弈,也可能是当我们进入凝视他人也被他人凝视的语境时,也随时具有被解读和定罪的可能性。也许大多数人都不是利益相关方,甚至素昧平生,但这种下意识地划分阵营或对立意识的“恨”似乎在被培育。培育,似乎从一条笔记被看见,需要打上无数个标签拉拢不同圈层开始,似乎从越来越同质化的流行语,以及言语日积月累形成的裹挟开始。我们的注意力仅仅聚焦在一个人,一个话题之上,却对身处的环境掉以轻心,难道现实不可能是黑镜吗?
如何看待王妈,是每个人的选择,但不要把一个人或几个人的选择,捏造成大多数。
在我视角里的王妈,最深刻的创作特质是洞察力和幽默感:是不要大女主和大男主,“普通女的”叙事的日常化;是恶毒女二奋斗半生,只为“进门不穿鞋套”的反差感;是原本万人之上的皇上,由于长相欠佳被三千佳丽嫌弃的反常规。这是她能够“走起来”的差异化,决定了市场上的产品价值,能力无代餐,所以赚得多无可厚非。反之,如果今日她的塌房理由是源于创作能力的不可持续,如洗稿、代笔,那才是最深的诅咒。
归根结底,在汹涌的情绪设置里,不要急于“认领”。谁都可以说话的当下,“前十人效应”也许只是一个打开声量的技巧,并不意味着是大多数,也不意味着就是对的,更不意味着你需要接受这个无形的站队压力。打工人被动,但并不瘫软无力,我们并非只能望着胜利者的反复胜利而哭泣,也并不需要这么多的痛苦叙事。在被物化的先例面前保持审慎,让自己不被物化、工具化、符号化,才是逃脱王妈命运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