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了四年虫”的设计师,帮陈绮贞林俊杰五月天做MV只是副业罢了 | 创意在发生
Bito,2017年以台北世大运形象广告被大家熟知,这支将台北城市风光与运动员飒爽英姿结合得恰到好处的影片,上线当天即获得了180万次观看次数。同时,Bito业余也帮陈绮贞、五月天、林俊杰、方大同等音乐人倒腾了一支又一支精致而有分量的动画MV。
五月初的台北细雨濛濛,如约来到大稻埕,Bito的新办公地点在一片灰调老建筑中尤为显眼。暖黄色的LOGO底光映在灰白色砖瓦墙上,就是它没错。
©️Bito
简单招呼过后,我们径直上了四楼,被Bito称为“咖啡室、食堂与游乐区”的地方。楼梯旁大片裸露的砖瓦墙呼应着粗犷野生的原木地板,各式各样主理人刘耕名从世界各地捡回来的古董家具被安排得妥当,角落两台九十年代的游戏机不免让人感叹:这间公司,也太会玩了吧。
他们笑称,TOPYS是Bito搬家后接待的第一家媒体,连这层楼也都是临时收拾出来待客的。闲聊间隙刘导透露,Bito每年会做20-30%不赚钱但很好玩的事情,来持续添加员工的汽油燃料。这栋改建自上世纪二十年代传奇剧院“永乐座”的新办公空间,就是其中之一。
“抓了四年虫”的设计师,
回台北开了间甲虫创意公司
从台大昆虫系毕业的刘耕名,抓了四年虫后毅然飞往纽约艺术学院,攻读电脑艺术创作硕士,也刚好赶上了美国Motion Design大爆炸的时代。Motion Design,你亦可以简单理解为动态的平面设计。就形式而言,它横跨了平面、动画与制片这三个学科。
毕业后,刘耕名选择留在纽约。但这里的生活并不容易,打过黑工、睡过沙发、有一餐没一餐也不是什么稀奇。他继续学技能攒经验,接过赚不着钱的活,甚至曾偷偷往别人公司门缝里塞过简历……这一转眼就是九年,终于在纽约创意圈里站稳了脚跟。
辛苦是一回事,纽约的环境也潜移默化地塑造了他的设计风格,比如字体可以再大气一点、设计可以再幽默一点。业余时间里,他仍以采集昆虫的方式,在自行车上穿梭过纽约的大街小巷,将好奇的触角伸向这座城市的犄角旮旯。遇见的字体、插画、设计、甚至是被纽约人丢弃的老家具,都会被他丢进脑袋中的“饲养箱”里,也不做分类打包,等着这些点子自己孵化、成长,在需要的时候提取出来,相遇、碰撞、发生化学反应。就如刘耕名在今年MINDPARK创意大会上所说的:“你可能会忘掉你所看过的东西,但是你会记住你的感觉。”——在他看来,除了相关的专业知识,生活经验于一位优秀的设计师而言相当重要。“你不可能每天都窝在一个垃圾堆里,然后做出调整。如果你能这样的话,那你一定是临摹出来的。”
收藏旧物件、翻阅旧杂志、沉迷跳蚤市场,正是刘耕名工作之外的乐趣之一。这些老东西中不乏经典的设计作品,与它们一起生活,目之所及的线条、结构与配色,某种程度上都可以内化成为自己想法的一部分。“这对现代来说还蛮重要的,因为现在许多人只关注这五年来的新东西,一直在看什么是新的、怎么做才是酷的。那经典为什么可以流传一百年?”抱着学习的心态往返跳蚤市场,成为了刘耕名抓取灵感的重要途径。而现在这处办公楼中出现的种种很Old-School风格的老东西,也出于如此目的与初心。
九年前,刘耕名在纽约电车上偶然却欣喜地听见蝉鸣,那是记忆中属于家乡的背景乐。于是他就这么回来了,放弃高薪与安逸,带着创作出属于东方的Motion Design之抱负,一手创办Bito甲虫创意公司。
一只甲虫、一支铅笔,就是Bito的DNA。©️Bito
他从来就不是喜欢在舒适圈里待着的人。
「没有真正对的Demo,
只有Almost There」
Bito的创意心法,逃不开“Craft(拿捏)”的过程。
他们总是不断推翻自己的第一版、第二版、第三版,就连客户还来不及提出什么意见。对于刘耕名来说,这不过只是设计师的通病罢了——这个地方再多两秒可能会更好、没有限制的话换这个字体可能会更漂亮。当问及他们是如何在一连串的自我否定中找出那个正确的Demo时,刘导回答说:“设计总是有各种方法去诠释,没有单一的路线,我们永远在探讨更多的可能性。没有真正对的Demo,只有Almost There的Demo。”Almost There再差一点,是一句很骗人的话,但却能实现80分到90分的跨越。
2017金点奖的不同版本视觉 ©️Bito
90分的作品,绝不只是好看。它绝不只是一个eyecandy,一支帅片,或是一个漂亮的雕像,它更应该是一件让人发出“wooow”之类感叹的事情。“一件好作品就像做菜一样,不是用最好的食材拼凑就能得到一道好菜。”火候、调味料、时间,这些元素该如何掌握?放多放少?音乐、视觉与节奏之间该怎么相互配合?如此比例正是Bito在琢磨的部分。当他人都在放大绝招,当所有东西都动得很夸张的时候,还能做什么?“我们应该要控制味道与火候。当你每个技能都很成熟之后,就可以渐渐去控制这些事情。”
比如,动得精准很重要。究竟什么样的动态才是好的动态?人们也还不知道。迪士尼、皮克斯旗下经过千锤百炼的动画师每天都在研究表演、研究人类、揣摩我们该如何蹲、如何跳。“这是一门学问,可是大家都还没有学到怎么样才是动得好。大部分观者都还停留在动起来就好了的部分。”可刘导却一点儿不担心,只是强调这很重要。因为未来越来越发达的软件将会帮助到动态更精准的实现,它们是工具,更是设计师意志的延伸。而Bito就像是以时间轴为舞台的表演者,通过Motion做出可以感动观众的肢体与律动。通过音效、节奏与视觉,展现片中主角甚至是创作者的情绪。
陈绮贞《小船》MV截图 ©️Bito
也是这种“Almost There”的精神,使得刘导(为了准备演讲不得不)回看五年前的作品时,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想:怎么样会更好?思考、琢磨、总结,却不会再做一遍。至于这么多年来,哪支片子可以成为Bito的代表作?
“还没有出现!”他不假思索地回应。
「不是所有的东西
都要前五秒就吸引别人眼球」
不少广告人都信奉着“五秒钟定律”,因为如今资讯的碎片化、速食化,观众对于新鲜事物只有五秒注意力。
但刘耕名认为,具体问题还得具体分析。在这个注意力短缺的时代该如何引导观众看完影片?创作者需要在打磨的时候就将自己摆在观赏者的位置:如果我看到这条片子,会想看完吗?如果将这个画面截取输出,我会愿意挂在房间里吗?其次,选择投放的平台与媒体决定了片子的节奏与气质。
开头提到的台北世大运形象片,每每看起仍叫人热血沸腾。总时长1分37秒,却没有任何让人分心的片刻。Bito最初接到的Brief,是如何让台北运动被看见,同时让全世界都看得懂。可结果激起了如此大的水花,却也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原来政府可以拍这么好”,是民众的感慨,也是宣传的噱头。但这样的“好”背后,却还藏了许多团队分析出来的原因。
感同身受很重要。作为台北世大运的宣传片,其中对于台北城市画面的取景,掷筊、插香、每天通勤经过的街道景象,都是市井平民日常生活中的片段,当它们被记录、被美化,自是会激起人们心中对于影片本身、对于脚下这片土地的认同感。
能量的传递是无形的。影片中对运动赛事的能量掌握,通过节奏的精巧处理,将快与慢相对、同时恰如其分地呈现。同时台北动能的展现、城市线条的描摹,亦是产生共鸣的一部分。“我觉得共鸣是很激励人心的。有共鸣之后,大家就对整个世大运非常期待。一切转垒点,从那一刻开始。”
影片也可以有许多设计元素。Bito在做这支影片时,每一帧每一格地调整,希望作品的每一格,都饱含能量、同平面设计一样。而设计于影片的作用也通过这样的方式被重新看见。刘导坦言,即使影片成为爆款之后,Bito的心态与原则都未动摇与改变。但梦想与野心却在逐步发酵膨胀。“我们常在想有没有什么更多的可能,也希望可以用影片去影响更多人。”
创造拥有东方底蕴的动态,去回应Motion这个属于西方世界的形式,亦是Bito在不断尝试的实验。比如将老一辈眼里稀松平常的事情用设计语言重新诠释,或是将汉字以动态排版,用motion讲中国甚至是亚洲的故事,也是一种责任。Bito在2013年抱着实验的心态尝试了将中文结合动态意象的操作方法,得到了这支《翻转》。让刘耕名惊喜的是,有纽约的朋友告诉他:我们老师上课叫我们参考它。
“这几年我们有一个目标:希望我们可以被别人参考、被抄袭、被致敬,我们要做到这样。”
「用设计师的思维
与艺术家的方式去创作」
自我风格与客户要求,这两者在刘耕名看来并不矛盾。大多客户找上门来,都是出于对Bito风格的欣赏,进而向他们寻求帮助解决问题。“客户找你是来要你的风格吗?还是说要符合这个企业的形象?”
于是“拿捏”便开始了。在项目前期,团队会向客户丢出许多问题,以定义客户想要的东西。而后确定这支影片需要传达的重点,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学习多倾听别人,而不只是用力彰显自己。接着他们就开始非线性、不规则、无标准地发散,将脑中信息全部搜罗以提炼关键点——就像是自然界中的植物一样,任其开枝散叶。再后来,才是音乐、图像、素材的实验拼凑、揉合、拿捏,不断推翻自己、不断趋近Almost There。你也许会发现,Bito出品的影片风格各异,但却仍有他们隐性DNA存在,可能是思考方式,也可能是动态表现。
28届金曲奖主视觉 ©️Bito
18年的金点奖主题“自然知道”,就是团队与客户不断丢球、反复琢磨得到的结果,这亦是十分符合Bito气质的作品之一。以“塑造华人地区最高设计奖项”需要的高度与影响力为起点发想,“永续循环”的概念与方法,成为了设计师们在设计、制作与报奖的时候都需要思考的问题。得益于与客户相处培养的信任感,Bito能够发挥的便不只是制作一支影片而已。
去年Bito还帮瑞士环保潮牌Freitag制作了一条名为“BEFORE WE MET”的形象片,讲述由同款Freitag背包展开的缘分,“You are what you wear”的心思也被安放其中。
当时Freitag需要推出全球性的动画项目,在亚洲地区他们找上了Bito。只要带出这款背包与它的制作过程,这便是客户给到的Brief,此外并没有太多限制。于是Freitag就用一只手机,带着地球另一端的Bito,参观品牌的工厂,讲解每一个环节,选择布料、雨水回收、清洗布料、裁剪缝纫等等。如此缘分让原本就是Freitag死忠粉的刘耕名,更有干劲了。
影片中关于Freitag背包制作的演绎。
“用设计师的思维与艺术家的方式去创作”,正是Bito力求达到的工作模式。他们更乐意称自己为“数字匠人”,“必须动用近乎神经末端的纤细度,直到每一秒、每一动、每一格,都被调整到属于它的位置”。如此一来,影像不再是机械与机械之间的连接,这是一种只有用心才能完成的Human-made。
因此,在数字媒介迅猛发展的今天,留住“手感的温度”变得尤为重要。Bito去年年底为回应万宝龙策划的“想像力·从星出发”小王子特展,手工捏制了20个泥人小雕像,再利用传统动画设备西洋镜创造出光怪陆离的童话世界,最后通过动画照明达到观者视觉上的平滑与连贯。得益于科技的进步,许多想法得以更有质感却更便捷地落地实现。
20枚手工“小王子”与幕后的故事
Bito招人的标准也很实在,除了专业技能,“热情”被摆在了第一顺位。“我一直觉得台湾有很强大的技术人才,可是我们要去激发这群人的热情出来,让其自觉驱动,而不只是工厂流水线上的作业员。”在刘耕名看来,这群别人口中的“后期”与“特效师”,他更愿意称他们为“艺术家”。“你觉得这个东西可以代表Bito吗?你愿意告诉大家这是你做的吗?”如此问句也经常出现在刘耕名与团队伙伴的对话中,是他作为管理者,对于伙伴最基本的要求。
刘导在MINDPARK创意大会2019上与Bito团队的“合影”。
©️Bito
现在这栋四层楼的办公室,装了二十人左右,“Keep Small很好,可以很专心地做我们想做的事情。”
后记
访问过程中,刘耕名还提到了MINDPARK创意大会上COLLINS与水野学分享过的方法论——要成为好的设计师,需要研读经典,然后读哲学。品味其实就是知识的累积。
以讲者身份出现的他,却仍抱着学习者的心态,在第一现场直接听取创意人的心法传授,并相信有一天它们将会内化成自己的一部分。
结束后,他邀请我玩那两台上了年纪的游戏机,对于九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这难免有些陌生。但过去的事物在他手中,仍焕发着蓬勃而耀眼的生命力。Bito就是这么一群仍抱持着童心的大孩子,在生活与创意中,在世界范围的Motion Design中不断游戏,用动得精准的技术武装反复推敲过的观点看法,以理直气壮占据宇宙的频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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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活腻@TOPYS
头图设计/Meiling@TOPYS
采访地点/台北·Bi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