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困:心灵的自由才是最大的体面
我看了好多EB.怀特的随笔,印象最深的反倒是一个自述,忘了是在他的书信集还是什么别的文章里,他回答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写一些无足轻重的小文章?
他讲到了自己刚刚加入《纽约客》杂志的那个年头,编辑像委派其他记者一样派他去搜寻城中的重大新闻,抢劫、凶杀或者政客的丑闻,他领到一个凶杀案,紧锣密鼓调查一番,可是,他对案件本身怎么也提不起兴趣,警察出警时的慌忙,笑料百出甚至荒唐让他印象深刻。落笔时,他禁不住在这些边角料上大费笔墨,凶杀案的事情草草带过。这个故事大体是这样。
我无法忘记的是讲完这个故事后,怀特的一句话:“我并不以谋得受众或拥趸为乐,而是因为有时候在描写的过程中,我会偶然体会到当手指触及真理核心时极度的快感,并感到我描述的对象所发出的微弱的厉喊,那声音迷人又古怪。”
不以谋得受众或拥趸为乐,遵从内心的直觉,去听,去感受他笔下的对象所发出的微弱的厉喊。这或许是EB.怀特长达50年的写作生涯的注脚。大约在1927年,不到30岁的怀特加入《纽约客》杂志,之后他转入短随笔写作,奠定了杂志的标志栏目“城中闲谈”(talk of the town)的风格。这种风格是讲寻常小事又温文尔雅的文风,后来演化为《纽约客》风格的象征:“已经是种风景,与洁净的指甲、大学、支票账户和良好的意图一样成为阶级标志的一部分。”在怀特去世后,《纽约时报》的讣告说:“怀特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满关爱,他的道德与他的文章一样山高水长;如同宪法第一修正案一样,EB.怀特的原则与风范长存。”
我听过不止一个作家表达过对EB.怀特的爱。比如作家李海鹏,他为这种喜爱写过一篇专栏叫《怀抱》:“各种寻常小事他讲得温文尔雅,我读了之后,明白人家是真的超脱。我由此发觉,文雅和风度这类东西比过去更吸引我了。以往我更敬仰毕加索和罗兰·巴特一类的人物,他们的才华更耀眼,像不可直视的强光。与之相比,怀特只不过是下午的荫凉。可是这荫凉确实是了不起的。”我了解这种喜爱,但是并不能感同身受,不可直视的强光似的才华依然还在吸引着我。
写了一段时间短文章之后,有一阵子我也向长文章发起了冲击。写重要的话题,用煞有介事的方法将它们讲得悚动,最好还能达至人性的高度……果说写短随笔我像在密不透气的房子里梦游,这些长文章就好似爬山,有时候我环顾左右,感觉自己已经前进了5米,也能生出些成就感。但是,其实我多么喜爱呆在密不透气的房间里啊,那里空气湿润、温度适宜,墙上挂着一些不那么有名但是饶有趣味的小画。
前几天我跟一位先生聊天,他提起了我写的那些小随笔,也提到了EB.怀特。那句话重新出现在我脑子中:不以谋得受众或拥趸为乐,遵从内心的直觉,去听,去感受他笔下的对象所发出的微弱的厉喊。那位先生鼓励我,也像在向自我诉说:“那些几百字一篇的随笔鞭辟入里又妙趣横生,持续写下去也能成为生动的断代史,是人们在审美的愉悦里理解这个社会的一种门镜。听从直觉的驱使,以热爱的情绪完成对自我身份的确认。恐惧及由其带来的种种不安,才会真的走开。本质上说,心灵的自由才是最大的体面,其它的都是仆从。”
Via readfi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