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德波顿 - 为什么文学不适合用作爱情教科书?

“阿兰·德波顿在他的每周专栏中写道,文学总是渴望描述一种得不到回报的爱,这些作品会使我们在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这一现实问题时误入歧途。”

 

 

从刚步入青春期直至年过三十,我最强烈的爱情感受都来源于那些不太想爱我的人身上。

那些已经有了男友的女人,她们本应回我的电话却总是有“找不着号码”的习惯,总是温和地向我解释她们需要留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或者不希望让性毁掉一场珍贵的友谊。

面对这种情况,我本应对我的命运感到惋惜,然而恰恰相反的是,我竟觉得自己其实是被祝福的,因为这些明显的不幸遭遇让我感受到了所有爱情中最为强烈的一种 - 得不到回报的爱。

一个人即便只读过几本有关于爱情的小说,也能够迅速发觉文学中的爱情几乎总会被一些因素所阻挠。那些被称作爱情故事的小说讲述的无非都是爱情被干扰或拖累的故事。它们总是记录人们如何成功的克服种种障碍(父母、社会、害羞、胆怯)而最终迎来幸福大团圆的过程。当爱情最终修成正果,作者就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做了 - 写结局。

对于失恋的人来说,文学关注于“爱情不可回报”显然是一种极大的慰籍。在阅读的过程中,他们的感受会被反复激起和证实。久而久之,他们被训练得开始依赖甚至庆祝这种感情,这种因为等某人来电话或者只给自己一个人热饭而带来的苦乐参半的情感。

因为文学的熏陶,我自然会对30岁出头时那场突如其来又出人意料的遭遇毫无防备。至少对于我这个一直以来将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因为求爱不得而自杀)和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同上)奉为挚爱的人来说,这场遭遇太出人意料了。

我遇到了一个人,她成功的回了我的电话,没有“希望我们只做朋友”,也没有“必须赶回家准备明天的工作”。我们恋爱了,结婚了。

突然间,文学再也不能对我的生活有任何指导作用。我看过的所有书一直在教我去期待一场完美的恋爱,一场不必付诸行动就能得到的“幸福之爱”。爱情是一幅我想象出的静止画面,就像在想象远方的旅游目的地一样。想象中的画面与现实相去甚远,有如明信片与实地旅行的区别。

文学和哲学总是喜欢这样描述爱情:和挚爱相遇之后不久,我们就会被一种神奇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所包围。就像我们之前在哪里遇到过他们一样,在前世,或是在梦里。

 

赫马佛洛狄忒斯

 

在柏拉图的《会饮片》中,阿里斯托芬解释说,我们之所以会对恋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因为我们本与恋人是同体,之后被迫相互分离,所以恋人是我们迷失已久的”另一半“。阿里斯托芬认为,所有人类曾经都是赫马佛洛狄忒斯,是一种有四只手、四条腿和两张互不相见的脸并共用一个大脑的生物。但是因为这些赫马佛洛狄忒斯非常强大和自傲,以至宙斯最终将他们一分为二 - 一半为雄性、一半为雌性。从此之后,每个男人与女人都在热切地渴盼与自己的“另一半”团聚。

有件事情让我意识到,虽然我和妻子有许多共同之处,但她并不是我那被宙斯残忍撕裂而去的另一半。那时我们刚搬到一起住,她向我介绍了一个想买回家用的茶壶。它实用、节能,但也正是我厌恶的那种。如果我们真的相爱,她怎么可能认为我觉得丑陋的家居用品很美丽?

我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从浪漫文学中最普遍也最无用的谎言中解脱了出来:幸福的爱必须是没有冲突的爱。我和妻子的分歧出现在对于小事的品味和看法上。

为什么我要坚持要把通心粉多煮几分钟最后弄得不能吃?为什么我留恋那已经破掉的冬大衣?为什么她停车总是要把一个车轮蹭在路涯上?为什么我总是睡的很轻?为什么她总是得拥有那么多衣服却很少去穿?

文学作品里的伟大恋人们都缺乏幽默感,这一定不是巧合。很难想象能和罗密欧或者小维特开玩笑,因为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爱得无可救药。所以,没有能力笑对生活导致我们没有能力接受那些人之常情的事物中常有的混乱与复杂。矛盾在任何类型的结合中都是存在的,我们需要接受这样的现实:我们的伴侣可能永远也学不会怎么停车或者怎么煮通心粉,但无论如何,我们依然爱着他们。

幽默可以化解直接的正面冲突,你可以回避让人恼火的做法,斜过脸挤挤眼,表达批评却不需说出来(“我开这个玩笑是想让你知道我讨厌X但是不想直接告诉你,你的笑声让我知道你接受了批评”)。

 

闺房

两个人不能把分歧转化成玩笑是他们不再相爱(或者至少不想再努力维持真实、成熟的爱情所应该达到的惊人标准)的一种迹象。当我们因理想与现实的差异而感到恼怒时,幽默是一道屏障。每则玩笑背后,也许是对分歧、甚至对失望的暗示,但是这些分歧已经被化解,平安度过,不需动用一场闹剧来解决。

我们学习将爱情想象成基督之爱,一种普适的情感,允许我们宣告:“我爱你,因为你的一切”。这样的爱没有条件与界限,它是包容的化身。

但即便是最亲密的情侣也有吵架的时候,这一事实说明当基督之爱转移到自家卧室之后就不再那么奏效了。基督之爱普适而不适于个体,适合全世界的男人和女人,也适合一对不必听着对方剪脚趾甲的伴侣。

婚后的爱情告诉我们,我们会把自己的一切都带入婚姻 - 焦虑、厌倦、放任的忧伤、还有警觉。有时候我还是会为我的工作感到不悦,忧虑前程,或者因为自己或朋友而感到失望。只不过,现在我不会去分享这些忧愁,而倾向于将它怪罪在与自己生活的人身上。我的妻子不仅是我个人问题的目击者,在特别糟糕的日子里,她也可能很不幸地最终成为需要对此负责的人。

没有回报的爱也许很痛苦,但也很安全,因为它只会把伤害带给自己,而不会强加到别人身上。这是一种苦乐参半的个人痛苦,就像完全是自己而引发的一样。但是只要爱得到了回报,你就不得不准备好放弃那种仅仅会“被伤害”的被动意识,还要自己承担恶意伤害的责任。

 

“没有回报的爱也许很痛苦,但也很安全,

因为它只会把伤害带给自己,

而不会强加到别人身上。”

 

“狂乱的欲望”

关于婚姻和有回报的爱,还有其他一些令人惊奇的事情。其中对我们来说最具挑战性的是它带来的强烈依赖感。普鲁斯特讲述过一个穆罕默德二世的故事,穆罕默德二世曾经爱上了他妻室中的一位妻妾,之后立即将她处死,因为他不想过一种与其他人有精神纽带的生活。

无论这种回应多么荒谬,这个故事或多或少地体现了真爱的危险性。婚姻在某些方面是可怕的,因为它使一个人将自己完全交到了另一个人手上。如果我和妻子吵架了,我们再也不能向以前那样直接搬回自己的公寓去住。现在我们只有这一个婚姻家庭。不过,虽然这种空间限制经常是一种束缚,但实际上,我再也没有遇到过更好的媒介用来学习“妥协”二字的真正含义了。

似乎很多西方文学都热衷于“爱不能持久”的观点,这是因为恋爱中总有一方有缺席的时候,并且爱情会被日常和稳定的生活所扼杀。普鲁斯特写道:“当你和一个女人住在一起时,你就会很快忘记所有你爱她的原因。”这话也许对爱情无益,但很具代表性。根据这个观点,爱只是一个大方向而不是目的地,不会因婚姻而燃烧殆尽。

蒙田曾说:“爱情中别无他物,只有对身外之物狂乱的渴望。”法朗士的格言与之对应:“人类没有去爱他已拥有之物的习惯。”

但是,在世俗的犬儒主义的伪装下,这种想法实际上违背了我们准青春期时那些盲目的追求,因为它把爱情中所有的激情与英雄主义情怀都归结到了得不到回报的部分,并暗示着,在对普通幸福生活的渴求中,一定有简单而不英雄的成分。

我现在发觉,婚姻生活很少会枯燥,也从不会单调。“婚姻”这个词,表面的含义似乎狭隘又无趣,但事实上,它深藏着热烈与深邃,哪怕最激情的文学作品也会因它而蒙羞。

婚姻并不意味着使爱情将会变得平淡

Via  Yee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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