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本理显 日本 国际著名建筑设计师 2001年与SOHO中国合作 设计建外SOHO项目 有人说在现在的北京居然出现了这样的建筑。因为它与现在北京流行的建筑相比,是全白、四方、没有任何装饰的抽象的建筑。如果说周围流行的建筑物形状都十分忠实地体现了各种具体的条件,如那个时代的流行、占地条件、建设单位的要求等,而它的形状则看上去与这些条件无关对建筑家的态度,中日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建外SOHO”的开街庆典是与“宝嘉丽”宝石展示的合作。中国模特和欧洲模特鱼贯登场,耳环、项链和手镯如星光闪耀,身着轻盈薄透晚礼服的女模们身材惊人地修长,现场每一位来宾都在盯着这些美女,没有谁在注意那些宝石。餐桌旁斜向坐着的张欣边说边笑,跟着旁边的意大利大使和桌子的其他嘉宾突然爆发出开心的笑声。 那天天上飘着四月的北京很少见的阵阵细雨,会场是一座搭建在“建外SOHO”内院部分的巨大帐篷。这种有超过600名来宾坐在餐桌前的晚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舞台中央主持晚宴的据说是当今中国人气很旺的主持人,她一人来回操着完美的中文和流畅的英语,引起来宾的阵阵笑声。摄像机组在穿梭忙着录制现场喧嚣的实况,准备在明天的新闻节目中播出。我们主宾席就位于喧嚣的中心。我的右边是意大利大使,左边是美国大使馆书记官的夫人,她旁边是宝嘉丽太平洋地区代表,接着是建筑家伊东丰雄先生。让伊东先生来,也是张欣的强烈要求,于是他特意在从西班牙回国途中来到这里。张欣是“SOHO中国有限公司”的联席总裁,虽然也给日本大使馆发去了邀请函,而且因为和大使夫人关系较密切,好像张欣也抱有期望,但由于设计者是日本人,日本大使馆不会出席这种民间建筑的开街庆典。即便他们不来也足够热闹了,我用一种特异的想法安慰自己,但实际上,谁来也都不会吃亏的。 在室外广场的特设舞台上,从早上就开始进行盛大的表演。有中国传统的大鼓表演和摇滚音乐会。穿插在中间的是潘先生、张欣,还有我这三人的剪彩。仪式的形式和日本相似却又有微妙的差别。最好的是完全没有不知是何人物的政治家和公职人员出现。日本在这样的仪式中,不仅民间、官方,还有来宾的致辞接连不断,大多是县会议员或国会议员,或是行业的达官显贵。这一点与总是把设计者放在仪式中间的中国有强烈的不同。尽管在签约过程中时有争执,或以礼貌的方式发生冲突,有过各种问题,但尊敬设计者的基本态度与日本有着天壤之别。我与潘先生给日式达摩点上好像眨着的眼睛,这个举动也好像很受欢迎,第二天的报纸上刊登了两个人给达摩“点睛”的照片。最后给各新闻社只有10分钟的采访时间,英国、美国、香港和北京的媒体几乎都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我是这样回答的:“我希望这里成为不仅是居住在公寓的人们的场所,而是谁都可以到这里来,享受这里的新型大街”,这正是我的真实想法。类似的开发大多只考虑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开发的场所往往成了“封闭社区”。而我却想让它尽量开放,这一点应该说是成功了吧,虽然这样说有点自负。在都想要显眼的缤纷建筑中,“抽象”异军突起 从远处看去,“建外SOHO”如最初的设想那样,与周围装饰过多的建筑相比,明显地简单,柱梁的正面尺寸很小,只有50cm。我很执着于它们的小尺寸,因此玻璃的面积很大,整体上看上去就像玻璃的塔。这些玻璃塔上就像印上了50cm的纵横白色带子。看看相片就知道,一个塔的比例也纤细瘦高。27米×27米的正方形平面形状,高度100米的比例。由于这些塔林立,更显得瘦高,这一地块整体上看上去是白色的瘦高建筑群。 有人说在现在的北京居然出现了这样的建筑。因为它与现在北京流行的建筑相比,是全白、四方、没有任何装饰的抽象的建筑。如果说周围的建筑物的形状都十分忠实地体现了各种具体的条件,如那个时代的流行、占地条件、建设单位的要求等,而它的形状则看上去与这些条件无关。说它是抽象的,含义就在于此。它是遵循这个建筑具有的固有方法而建造的,也就是说,看上去它的形成与现在这个时间的现实问题无关。某个时代的建筑是后现代风格,某个时期的建筑有着中国传统的屋顶形状,即所谓帝冠形式,或者根据客户的要求,采用了非常简单的屋顶形状。即它们都希望通过以具有纪念意义形状的建筑在周围脱颖而出。北京的大多数建筑都是这样的建筑,而我的构想是,正是处在这样的周边环境中,相反地,这种简单的建筑群才更为突出。这样,在作为商业设施的区别化上获得了较大的成功。但是,这种抽象的建筑,与例如20世纪20年代的建筑,又诸如密斯的建筑有什么不同呢。仰望着这些林立的白色塔楼,猛然担心起这一点。这种担心一直持续。即使在今天的北京这种抽象的形式的确有效,但并不是说仅因为如此就选择了这种抽象的形式。一定是我这里在什么地方有着对抽象的透明的建筑的指向在起作用。那么,为什么选择了这种抽象的形式呢。 因此,下面想看看抽象建筑鼻祖的20年代的透明抽象建筑具有怎样的背景。实际上,从去年起我开始与工学院大学的研究生们一起制作以20世纪20年代为主的年表。尤其是以公寓为主开始调查,但在调查的过程中,不断涌出了各种担心。20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30年代初纳粹政权产生。仅此20年代也可以说是十分特别的年代。另一方面,也是许多建筑家对城市或建筑提出各种新建议的时期,是近代建筑的黎明期。即对建筑家来说,20年代是黄金时期。这个黄金的20年代和特别的20年代有着怎样的关系呢。大概是有着密切的关系吧。迄今为止,对我们建筑家来说,密斯和柯布西耶对近代建筑黎明期有着最重要贡献的建筑家。在现在当然也是最重要的建筑家,但体现了他们的影响的近代建筑与那个特别的时代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呢,大概还没有人深入考虑这一点。在制作年表的过程中,我突然想到了这些。诞生公寓的时代背景 公寓的建筑形式也是在这个20年代发明的。那时出现的公寓的形式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西欧各国的社会状况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这是这样一个时代:1917年俄国革命,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1917年诞生了苏联这一新体系的国家,德国在1919年制定了魏玛宪法。正好在各个国家打算开始重新考虑国家结构的时期,公寓作为容纳构成该国家的最小单位,即家庭的设施而被发明。家庭这一单位也要重新构建,作为容纳要重新构建的家庭的设施,人们想出了公寓这种建筑形式。在那之前,城市中的住宅,并不一定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涌入城市的众多工人,大多数都是只身而来,但都是和其他人住在一起。那是环境十分恶劣的住宅。例如,据说1910年前后维也纳以家庭为单位居住的工人的比例还不到总体的百分之一(司蒂芬・托尔蒙、阿兰・S・杰克:《维特根斯坦的维也纳》,平凡社图书馆)。在这种情况下,苏联、德国和奥地利进行了各种公寓的实验,并实际建造。怎样才能形成健康舒适的公寓系统,建筑家们也在尽力响应国家的期待。目标是健康舒适的住宅、居住在那里的健全的身体、健康的家庭和健康的家庭构成的健全的国家。实现这一健全、健康目标的最重要的装置就是公寓。正因为如此,公寓曾是那个时代最重要的住宅。而居住方法是以家庭为单位,因为当时认为家庭单位劳动效率最高、也是效率最好的再生产系统。单纯地讲,作为生养并哺育孩子的单位效率最好。 第一届国际优生学会于1912年举办,同年还举办了第一届人种卫生博览会。在稍早的1907年,美国的印地安那州施行了断种法。纳粹政权施行断种法是在1933年。怎样才能有健康的身体,怎样才能排除不健康的身体。公寓就是为了作为健康身体的容器,或健康家庭的容器而设想的。1933年,在纳粹的断种法施行的同一年,CIAM(Internationale 近代建筑国际会议,)的第4次会议通过了“anane宪章”。如何思考密斯・凡德罗的空间 不知为何这有点奇怪,不知从何处开始头脑开始有点混乱。相对与迄今为止古典主义的,或帝国主义的建筑而言,说起以密斯为代表的近代建筑,我们就会想起极其理性并且合理的建筑。但是,在这种理性和合理性的背后,似乎同时隐藏着对当时的健康、健全的强烈的道德观。这种理性和合理性与健康、健全是怎样联系起来的呢。关键词是“纯粹”。这是鹫田清一先生告诉我们的。 以“自然并且道德的‘净化了的’生活态度(精神和身体的“纯洁”)为目标,他们戒断酒精和尼古丁,选择‘健康的’食生活,穿‘健全的’衣服,锻炼身体。”(鹫田清一:《时代的脚步》,TBS《英国大百科全书》)。19世纪末,德国发生了青年运动青少年徒步旅行。“在他们开展的生活改善运动中,日光浴、水浴、舞蹈作为对身心的一种净化作用而被推荐主张,正是通过这种自然中的生活,成就了真正的共同体(跳火就是其标志性的仪式)。”(同前)而鹫田清一指出,以这种精神和身体的纯洁为目标的青少年徒步旅行的理念“最终分化为相反的两个极端”。“作为文化批判的这个运动,一方面发展为与胡塞尔(Edmund Husserl)的《纯粹伦理学》或《纯粹现象学》和凯尔森(Hans Kelsen)的《纯粹法学》,以及梵乐希(Paul Ambroise Valéry)的《纯粹诗》和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的纯粹造型相通的、基于理性的构筑性的彻底的‘现实’批判。而另一方面,同为纯粹主义,却冲进了那个忌讳的[纯粹]主义。此时,净化折射为社会的解毒(=排除)。”(同前)。 果然,鹫田先生提出的观点为我们建筑家迄今为止仍在模模糊糊求解的问题提供了重要的启发。按照鹫田先生所提出的,例如密斯・凡德罗的的建筑的确可以称为“纯粹空间”(原广司先生将其称为“均质空间”)。不仅是密斯,近代建筑的目标就是纯粹的空间,是透明的、均质的、抽象的建筑。近代建筑的现实批判(帝国主义批判)正是以纯粹主义作为有力武器。 近代建筑确实抹杀了对程式化的或帝国主义的建筑的思考方法,因此,密斯被纳粹追赶,逃到了美国。但是,如果说密斯的建筑是纯粹主义的建筑,那么所设想的“人”又是怎样的人呢。构想近代建筑时所设想的人是否也是抽象的、标准的人呢。标准的人就是优生学中作为目标的具有健康、健全身体的人。在这种透明的纯粹的建筑背后是健全的、健康的,并且标准的人。而公寓也是作为容纳健全、健康身体的设施来构想的。近代建筑的表现是纯粹性,是抽象性。它是对旧体制的具体表现的十分有效的批评,也可以是批判。更重要的是,它是新时代的表现。但是,鹫田先生指出在这个纯粹性的背后还同时存在排除不纯粹的东西的思想,这一点对于建筑家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提醒。对抽象的欲望超过现实肯定的建筑 那么,建外SOHO在哪里不同于这些现代建筑呢。的确,远远望去的风景是均质的、白色的箱子,是抽象的建筑。不可思议地,在今天的我这里也有抽象化的欲望。因为只是满足现实的各种原因和要求的建筑,看起来总是象消耗品。无论使用怎样价格高昂的材料,或者采用了怎样尖端的技术,也只不过是在现在这个特定的时间内是有效的建筑。建筑一经建成,不管怎样,就留在那里。尽管还不会出现未来永劫的情况,但至少现在的状况、各种条件、流行的事物所出现的时间要远远短于建筑物停留在那里的时间。因此,只是妥协地接受短暂时间的建筑看起来就像是消耗品。我的眼中看到了北京有不少建筑都是那样的建筑。对于这些屈从现实的建筑,在今天也完全有可能抽象化。不,在这里有些奇怪。不仅仅是作为对屈从现实的建筑的批判,坦率地讲,是抽象化吸引着我。是一种纯粹理性地建造建筑的欲望。近代建筑本来就有被其内面所具有的野心的刺激的方面。也有是因为这是北京的原因(北京还未受到现代建筑的洗礼。一下子就到了后现代)。在这些地方我也并不是具有百分之百的确信。即使整体的形状是格子重复的抽象的形状,但重复也过剩了。它的过剩甚至比均质的程度更突出。这个过剩也是对周边建筑相当强烈的表现。从远处看去,只有这块地方是根据不同的原理建造的。正因为如此,相反地希望风景尽量成为平易的、任何人都可以享受的风景。像前面提到的那样,已经建成了谁都可以进到这里,而且也可以享受购物和餐饮的、徜徉在以前没有过的弯曲街道上,而各单元用于办公室、SOHO那样的情形也大大超过了作为住户使用的情形。它们与其说是住宅群,倒更是以前没有过的、服务于全新生活的建筑。至少它的使用方法与以前的公寓完全不同。这也是这个建筑要实现的目标。建外SOHO避免了事先设计标准的,例如家庭之类的居住,排除除此以外的使用方法,或以封闭社区为前提,排除居住者以外人群的方案。 实际上,现在,日本的公寓也理所当然似地这样建造的。一个住宅住进一户家庭。它们也是以标准的家庭居住为前提而建造的。建造东云的公团住宅时,与公团方面最难商谈的就是如何处理“一户一家庭”的组成,是否建造超过这一组成的单元。或者在住宅楼中是否加入底商。现在日本公寓的建造方法,基本上还是保留欧洲20年代住宅的样子。近代建筑的表现,或公寓这种形式当然是那个时代众多建筑家带着理想而建造的。但是,我认为那个理想中有“特别的20年代”的影子,它至今仍作为我们自身的问题而延续。 在北京建造建筑时所想到的是,这个国家或许具有轻松地克服这一本质的问题的可能性。望着建外SOHO林立的塔楼,非常乐观地想到我们还完全拥有继续前行的余地。我一边怀疑这种乐观的情绪是不是泡沫,一边在红酒中醉去。
insun
2006年03月19日 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