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老了,头发白了,我要开始搞点事情丨小趋势观察眼
广东流传着这样一个都市传说:不要小瞧你公司里的清洁工阿姨,她可能是手握几十把钥匙的房东“下凡”来体验生活。虽然是个段子,但从中能窥看到一种老年人的心态:不缺钱,但还是想出来工作,或是体验生活,或是打发时间。
当“延迟退休”成为年轻人的恐怖故事时,“重返职场”却正在成为部分老人的退休新选择。他们尝试打破“跳舞唱歌带孙孙”的刻板老年生活模板,让老年人也能成为不被定义和限制的一群人。
从夜店到时尚门店,她们只是老了点
前阵,凭借“刁钻”的内容在社交媒体上广受欢迎的日本摄影师婆婆西本喜美子逝世。她72岁拿起相机,跟儿子学摄影,是后者摄影班上最大的学员,之后又打开电脑学修图。别看她年纪大,搞起创作脑子却灵光得很,把自己吊在晾衣杆上、装进塑料袋里、成为车祸受害者、骑上飞天扫帚……创作灵感之丰富、内容之俏皮,一点看不出是年过古稀之人。

西本喜美子的走红,和她的“高龄”是分不开的。她一反老年人沉闷、守旧的形象,把“网感”这件似乎专属年轻人的事做得风生水起。她的出现让我们发现,老人只是老了,并不是废了。他们依旧有学习的能力,甚至可以学得很好。而这种能力,并不仅仅适用于习得一门爱好。
和西本喜美子一样,有“东京第一DJ”之称的岩室纯子,也是在77岁时通过一门爱好,开启了自己的第二人生。

说起她的故事,颇有点儿《寻梦环游记》的意味。音乐家父亲在二战中饱受伤害。对战争的仇恨让他连同音乐一起放弃了,并且不允许家里后辈从事音乐相关工作。岩室纯子就像米格一样,对音乐充满热情,但面对父亲的“家规”,她没有硬刚,甚至操持父亲的饺子馆“饺子莊MURO”,直到77岁。那一年,一位法国年轻人寄宿在岩室纯子家,一场年轻人的家庭派对,激发了她对电子音乐的兴趣。当年,她报名了一所DJ学校,成为了里面年龄最大的学员。
和许多“常识”中老年人学点音乐打发时间、充实生活不同,岩室纯子并不只是为了玩玩。她经常在家苦练到深夜。虽然年纪大了记忆力变差,但她却有“多练100遍”的毅力。凭借几十年的音乐审美积淀,她在短短几年间,就成为了夜店里炙手可热的DJ,也成为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最年长的职业俱乐部DJ”。

白天是饺子店里围着围裙、慈眉善目的店主奶奶,夜晚则涂上烈焰红唇化身DJ台上的“夜店女王”,岩室纯子的精力固然不是每个老年人都能拥有的(很多年轻人估计也拥有不了),但她绝不是唯一想要且能够活出精彩晚年生活的那个。

依旧是东京,表参道上minä perhonen的复合零售空间“CALL”,除了“皆川明精心打造的生活美学体验空间”这一亮眼标签外,里面的一位店员——84岁的店员西村悦子,也是不少顾客光顾之后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事。原本是室内设计师的西村悦子,在75岁时开启了自己的又一份事业,进入时尚领域,成为minä perhonen的店员。每周上班四天,纵使每日通勤时长2小时,她还是在这里一干就是九年。
干练的短发,精致的妆容,优雅的举止,就职期间,西村悦子不仅因为年龄成为了店里的“明星店员”,更凭着品味十足的穿衣风格成为了不少时尚媒体上的常客。从冬日着装、通勤穿搭到日常穿着,她的ootd不仅可供想要时髦一把的老年人参考,对年轻人来说都不会显得老套。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是此前的室内设计,西村悦子也是50岁才开始从事的。她说,计划在CALL工作到85岁,然后继续“寻宝”。
到这里,你或许依旧觉得岩室纯子和西村悦子是难以复制的“个案”。她们强大的精神内核、饱满的生活热情,以及更重要的,健康的身体,并不是八十余岁老人的常态(二三十岁的人里,兼具三者的也不是全部)。但是,她们的存在至少能够证伪一些刻板印象。老人能做的事,能做好的事,比我们想象得要多。如果他们想要工作,他们的职业范围并不仅限于简单基础的劳动。
从爱好出发,卸下养家糊口的重担和不得不工作的被迫感,老人们历经过岁月洗淘沉淀的脑子,有时能带来全然不一样的视角。或许是会慢些吧,但效率至上已早早被证明过并不总是会带来好的结果,反而慢下来一点,会有更好的效果和出品。
奶奶工坊和姥姥团,让老人们找到价值
如果说DJ和设计品牌店店员有一定的知识和审美门槛,那杭州近些年备受关注的“奶奶工坊”,让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的赋闲老人也有机会重新走上工位。
杭州市临平区运河街道新宇村是远近闻名的“莲子村”。2019年,一位名叫洪智浩的85后来到这里成为了一名种植果莲的“新农人”。他发现,村里大部分年轻人都到城里上班了,大批“留守老人”无事可做却有很高的工作意愿。考虑到果莲需要人工脱粒,这项工作又简单易上手,于是,他便生出了找老人们来“打工”的主意。
没想到这个岗位意外受欢迎,原本只打算招30人的工坊,最后有四五十人报名,全是当地的奶奶们。从六十出头到年过八旬,几年间,这个小工作坊的规模就从几十人扩展到近200人。对这些在田地间劳作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来说,坐在桌边剥莲蓬、分装打包,是再轻巧不过的工作了。

“剥莲子上手快还不累,这里离家近还有空调,小姐妹们都在一起。大家聊着天、干着活,打发了时间还能赚钱,所以我年年都来。”七十多岁的戴洪香如是说,她已经连续五年加入“奶奶工坊”了。这里采用弹性计时的管理方式,按小时计薪,没有计件压力,还能灵活安排时间,对奶奶们来说,与其说是来上班打工,倒更像是找到了一个“社交俱乐部”,只不过,寻常的老年社交是去打牌或搓麻将,来这里是大家一起剥莲子、赚外快。
虽然从家里到工坊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但每日带着目的跨出家门,对闲在家中重复着一日三餐和琐碎家务的老人们,特别是奶奶们来说,仿佛也像是跨过了一种无形的限制,物理上的及心理上的。有了走上新工作岗位的可能,就有走得更远的可能,有了新的社交、收入,便有了归属感和自我肯定,日子也会更加有盼头。
也难怪,奶奶工坊的车间管理人员顾詹晨会在采访中感慨,七八十岁的奶奶们在这里显得非常有朝气,跟一群“三四十岁的年轻人”一样。
从“奶奶工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和它对仗似的存在——Songmont山下有松的“姥姥团”。
这个在巴黎时装周举办限时展览的中国包袋品牌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创业故事:2013年,创始人付崧从大厂离职,和母亲付玉兰一起制作出了品牌第一支托特包。随后,她们在山西老家带着平均年龄 65 岁、有着丰富手工经验的姥姥们成立的一个小型工坊,开启了山下有松的创业之路。
2023年,品牌十周年之际,山下有松专门拍摄了名为《翻山·十周年》的系列品牌片。当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萍娃》。她是“姥姥团”的元老,一名来自山西农村的普通妇女,十五岁开始学裁缝,专门做中式棉袄。2014年,在付玉兰的邀请下,加入了山下有松,从一开始缝制包包,到后来成为维修团的一员,工作至今。(注:随着品牌规模扩大,包袋开始机械化生产,“姥姥团”的工作便转为售后维修。)
“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没有想到能成为上班族。”萍娃这句话,大概算得上这支广告中含金量最高的一句。它朴实平淡却点破了不少上了年纪的女性,特别是农村女性的困境和希望。她们可能大半辈子没有走出过自己居住的乡镇,对外面的世界有向往却又觉得遥远。而“姥姥团”给她们提供的,不光是一份工作,也打开了十里八乡姥姥们的视野,让她们(大概是平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手上缝缝补补的手艺并不是逐渐要被时代淘汰的“落后技艺”,反而能在现代生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一如她们的人生,并不就只能囿于乡土,也尚有许多的可能。
对山下有松来说,“姥姥团”已经成为一种品牌资产,在给予姥姥们新的价值认同的同时,也吸引着与这个创业故事同频共振的消费者。
再就业不是唯一选择,但可以是一种选择
说到“银发再就业”,仿佛天然带着一点灰色。在很多人的想象里,工作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到退休,有钱有闲无压力,正是该享受的时候,何必还要没苦硬吃?于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便出来了,一定是迫于生计。这种情况当然存在,但我们更想探讨的是,不管出于经济需要还是心理需求,面对全球老龄化问题,社会和就业市场是否准备好了让有能力、有意愿的老人继续工作?
如果说岩室纯子能够成为职业DJ,和她的个人努力与品位息息相关,那西村悦子成为店员的契机,则是她看到了门店的招聘启事,而上面的年龄要求是“100岁以下都欢迎”。她并不是唯一被这样的招聘广告吸引的人。CALL还有另一位同样以“老年时尚穿搭”出名的店员小畑滋子,79岁入行,此前的工作经历只有百货公司的兼职裁缝老师。对于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工作,她的想法很简单:“我还没有100岁……一个人待在家太无聊了,不希望人生就这样结束。”

退休,往往意味着卸下职业身份,从社会这台大机器上退下,看似自由,但剩下的时间又仿佛能够一眼望到头的路。于是,一些老人尝试“找点事情做”,不仅为了与社会重新连接,也是不希望人生就这样结束。虽然小畑滋子每周只上班2天,但从踏入店铺的那刻开始,她的生活应该是重新有了方向和可能吧。

很多时候,老人并不缺乏尝试的勇气,却鲜有可供一试的机会。当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作为曾经车上的一员,如今手边可供选择的不是养花逗鸟、跳舞带孙,就是家政清洁、看门开车,不知他们是否有望尘莫及的失落?
诚然,工作不是唯一实现自我价值、紧跟社会的方式,但老人们试图通过工作丰富老年生活已不再仅仅是互联网上的个案。
三四年前,湖南株洲曾有一家“宝南饭店”,合伙开店的是86岁的余国基、78岁的马利民和77岁的魏镇(2021年)。说起开饭店的初衷,他们说“不为谋生,只为生活”。同样,新加坡美世界中心的底层商铺中,有一家名为“联胜利贸易”的小杂货铺,铺主施珠云是真正的百岁老人(2023年),在家闲不住,于是子女便顺着她的意,让她继续打点杂货铺,不仅能消磨时间,在接触不同客人的过程中,老人的头脑和精神也始终保持着活跃(收钱结账都是心算)。陕西咸阳的“老爸的咖啡馆”,咖啡师沈洪义退休后把爱好变成新工作,与妻子共同经营,尝试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还有上海的老年模特马姐,除了发色和一些皱纹,完全不觉得她是个老人……

可以看出,越来越多老人不再拘泥于退休后就等着抱孙子,或培养一点兴趣爱好,他们希望以及正在通过不同的方式和途径,重回社会。如minä perhonen和山下有松,在聘请老年人的过程中,也潜在塑造了自身的品牌形象——它们不是那种追随一时潮流的品牌,而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直到你两鬓斑白亦能陪伴在侧的品牌。而奶奶工坊,不仅解决了自己的用工问题,还带活了逐渐衰老的村子,成为了乡村振兴的样本。
而从夜店到咖啡店,从餐馆到照相馆,那些活力老人们的身影不光呈现了当下老人生活需求的多样化,也勾勒出一种未来的可能性,一种当你老去,你还可以有更多选择的可能,可以居家养老、含饴弄孙,也可以重启人生,借着新的职业去开辟另一种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