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街角指南丨坐在玉林南路七号巷的咖啡店,做一颗松动的螺丝钉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喝咖啡从一种慢吞吞,充满着闲暇的消费,变成年轻人工作的加速燃料——咖啡只有一种苦味,时间成为一种计算概念,大城市只诉说着同一种生活欲望。
咖啡和商业是否还有别的可能呢?或者说,城市生活是否还会有新的可能性。去年年底,玉林迎来了“新网红”,玉林南路7号院(玉林后花园),落地就成为年轻人打卡闲逛的新宠。和脱胎于老旧厂房打造的景点不同,南巷和北巷两条商业小街静静地坐落在一个院落内。
院落的整体商业并不招人眼球,大多是咖啡店、手工艺店,花店等极为安静的业态,五六点,太阳没落山,主理人们就三三两两闭店下班了。院里的老人们拿着蒲扇,静静地看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悠闲自在,人坐在小店门口的板凳上,甚至还能望见对面楼栋里居民刚洗净、吹拂的里衣。
作家石黑一雄曾说过,回忆是我们审视自己生活的过滤器。回忆越是模糊不清,就越给人提供了自我欺骗的机会。钻进玉林南路7号院的街巷走一走,或许你能明白街区所营造的“活在当下”究竟是什么,一种被刻意遗忘的共同记忆如何靠着社区被唤醒,又或者一种现代稠密的时间感如何被尽情地浪费。
很多人不知道,成都并没有玉林路,只有玉林东路、玉林西路、玉林街以及玉林1巷、2巷等巷子。这些小街巷,如毛细血管般附着在几条主街上,共同组成了名为“玉林”的地方。
这里的街头开设着小酒馆、咖啡店、空气里飘散着麻辣香味,街巷里哗啦啦的麻将声,社区里老人和年轻人比邻而居。一座城市的生命力昼夜不停地于此跳动。
和一般的裸露在城市表面的街巷不同,位于成都南二环附近的玉林南路7号院开在幽静的小区里。如果不是网络传播的爆火,很难想象,会有人跑进小区里“逛街”。
但,玉林南路7号院的敞开性总归是友好的。
在小区门口的一侧,围墙被打开,变成了一大面玻璃窗。通过玻璃窗,路过的人会好奇往里张望:一边是居民住宅,一边是各色小店的商业街,偶有时髦男女在小店前摆拍,橱窗便定格成为一幅生动的都市风景画。
从老院落的门口进入,没人会询问你是谁,走在小区内,还会一路接受正在散步、闲聊的大爷大妈“大大方方”地巡视,目光里是好奇和友善。当你举起手机试图拍下草坪里一路有趣的指示牌、猫猫屋、艺术装置时,大爷大妈甚至会很“懂得”避开镜头,并指导着怎么拍更好看。
原住民的大爷大妈觉得新奇,前来闲逛的年轻人也觉得舒适自在。能如此和谐的原因,或许还是源于,这本来就是所鲜有人关注的老旧院落。
玉林南路7号院建于上世纪80年代末,拥有四栋4层楼的居民房,居民房两侧还有他们的农具房。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农具房(也称为附房)曾被居民出租。
因年代较久,院落里的设施日趋老旧,加上农具房胡乱地搭建和各种“飞线”,让环境变得更差了,居民生活质量大不如前。渐渐地,想改善居住环境的年轻人从7号院“逃离”,留下的尽是岁数大、腿脚不便的老一辈。
为改善居住环境,在要么拆要么改的权衡选择下,“内院街道”这一创新想法逐渐成型并最后落地。
玉林南路7号院的改建不仅仅是表面的更新和拆除,改造住的部分——供水、排水、燃气、外墙涂料、防水、绿化等,而原来南、北巷农具房则重新“填入”了两条商业小街。
于是,这才能看见,开着花店、古着店以及理发店等年轻新潮的店铺和年轻主理人与老居民们和谐地在一个空间里相处。
在小区楼栋的过道,大爷大妈搬来藤条椅,小店门口又摆着桌椅,老人和年轻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坐在了一起,各自喝茶,喝咖啡,看邻里街坊走来走去。微风一吹,让人恍惚想不起这是不是在人生某个阶段发生过的情景。是童年回忆么?却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如此松弛、自在,竟然让人莫名生出些成人的委屈感。
玉林南路7号院的业态很丰富,拥有至少37家文创小店,最多的还是咖啡店,北巷和南巷加起来有五六家。
咖啡店扎堆却不内卷的原因只有一个,每家都有自己的特色,每家主理人做咖啡的水准拎出来也都足以单打独斗,所以总能吸引口味各异的顾客。市场够大,足够让他们潜下心,不疾不徐地做好一杯咖啡。
像是水怪咖啡豆烘焙工作室的主理人就曾是打比赛的职业咖啡人,拿过咖啡烘焙冠军,是个“咖啡迷”。过去,这位咖啡主理人曾在高新区开了一家店,专门烘焙进口咖啡豆,供给各家咖啡店。炒咖啡的设备需要煤气罐,而7号院却只能用电,这家咖啡店再三考虑下才将店开到这里。
店里装修是简洁的工业风,堆着咖啡豆和烘焙设备,顾客可以自己在开放式的吧台和主理人选豆子,甚至还可以“一豆两喝”,既做手冲,也做拿铁。店里客人反馈,相比隔壁几家客人来来往往的网红店,这家“水怪”老板总呈现出一种与世无争低头做事的态度,倒是很符合大家眼中的匠人形象。
还有Banboo半步咖啡店,原先也在高新区,不仅做咖啡同时也还开展咖啡培训,所以最有名还是店里的拉花手艺;脱轨花园同样是做手冲咖啡,老板是广州人,说话文雅,一个人手工制作,一天的咖啡产量不多。
玉林南路7号院并不适合讲究效率的人前来喝咖啡,因为很可能早上不开店,晚上五点左右打烊,偶尔成天都不开,点评网上会有人特别提醒,“记得去之前打电话,不然会跑空”。有意思的是无论是水怪还是半步咖啡店,店里的一面墙都挂着不少获奖证书,既是一种技艺的证明,也像是一种“宣告”,可以懒散,但绝对专业。
不爱“工作”的主理人们在玉林南路7号院很常见。
临到傍晚,还没回家的小老板们和朋友聚集在门口喝茶、聊天。一家名为愚人工坊的手工艺品店的主理人已经五年没有上班,“上过几年后,发现那班确实没什么好上的”。
她选择将大量时间细细密密地织进一件件微钩、金属钩编梭编、串珠作品。店里,精巧的作品玲琅满目,胸针,手链、流体画.....流光溢彩的珠串针眼,每一件作品都值得细细看上好久。
隔壁中古店的主理人,同样十年没上班过。过去他曾在广告公司工作,因为喜欢集邮,收集了很多纸制品,干脆就将爱好和工作结合在了一起。对他而言,开一家线下店并不完全是为了挣钱。
指着墙上一枚70年代老火车票,这位主理人介绍,自己想给它们一个合适的地方展示,“它们不像快消品,是批量生产的东西,网上做的是生意,批量的产品容易走货,但这些东西很独特、珍稀,拥有唯一性,所以不能放在通货里,需要懂的人发现它们。”
相比同地段铺面,玉林南路7号院房租低了不少,这让年轻人有了自由和洒脱的资本,以及更多试错的可能性。每家店得以被“允许”保留着自我的特点,主理人有更多冗余的空间和心力,售卖着无用但真心喜欢的物品,让自我的模样在时间冲洗下更清晰。
理想的乌托邦仍需要建立在良性循环的环境中。在社区里开设商业街,玉林南路7号院最被人讨论的是如何长久地运营下去?摆在居民面前的是卫生、环境以及人和人的矛盾。
一体两面的“利益”成了关键的解法。第三方运营商承包了农具房,成了物业管理,
既化解了拆建带来的阻力,也让玉林南路7号院通过打造商业小店,拥有了更多资金重新投入到老旧院落的建设中。居民除了能收到附房租金收益,还有扩建后的停车场费等,它们作为公共收益,通过第三方以分红形式分发给居民。游客多了,商家的生意好了,居民也有收入,于是维护玉林南路7号院便成了双方的默契。
老小区如一个生态系统,一环牵动着一环,年轻人的活力和新鲜事物,让岁数大的老居民渐渐地愿意走出楼栋门,也不多话,他们望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偶尔搭讪几句,便也有趣、满足。
原来搬走的老居民又回来了,坐在咖啡店门口,一位成都嬢嬢就带着小姐妹神色骄傲地一路介绍各种小店,旁人谈起,她父母是老院落居民,这两年,小区环境好了,她又重新搬回来和家人居住。
开放有活力的年轻人来了,给小区带了点新文明,小区流浪猫如今有了遮风挡雨的新家,这是东家五十元、西家一百元凑起来共同搭建的“猫屋”。出来逛街,除了一杯咖啡,小猫也在给游客提供一种近乎柔软与温情的情绪价值。
遗忘曾是人类进化中催生出的对抗恐惧、死亡和时间的方式,因为害怕,人们总是不停地向前,企图将一切不幸甩在身后。但在玉林南路7号院,恰恰是一种集体共同记忆的回溯,以及长久相处的联结,让人感到平静和安宁。
在有序运转的大机器里,前来玉林南路7号院的人像一颗松动的螺丝钉,让喘息和放松有了的合理性。这样的“气口”弥足珍贵,它展示着,我们或许不用急于证明什么,人的独特性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就像那句悠长、反复的曲调,“在玉林路尽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我们在这大偌的城市街角究竟是要走到哪儿呢?或许走到哪儿都无所谓,当一段路没有绝对的目标,那承载着所有情绪的“当下”就变得格外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