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看展，还是做了一场梦？ | 艺文指南

“好怪哦，再看一眼。”这是很多人第一次见到James Jean作品时的感受。

“我们有很多观众，原本为了拍照打卡而来，却被James Jean的作品迷住，又来了第二次，他们说上一次匆匆忙忙，这次要认真欣赏。”这是A4美术馆一位职员的亲身经历。 James Jean的中文名叫简明，1979年出生于中国台湾，现常驻洛杉矶。他的作品色彩绮丽，画面却带着超现实的荒诞，诡谲、华丽、诱人深入。 ‍

他是不折不扣的艺术家，也是近年来商业领域最活跃的艺术家之一。他的版画销售量位居世界第二，合作遍及影视、建筑、音乐、时尚等各个领域，众多名流高价收藏他的作品——为何James Jean有如此大的魅力？

在5月18日早晨，TOPYS作为媒体来到位于成都麓湖畔的A4美术馆，参观James Jean的西南首展“无尽之旋II——James Jean”。并在主办方A4美术馆的牵头下，与这位炙手可热的创作者连线，进行了一场直播导览‍。

这是一篇展览指南，也是有关James Jean的专访。希望你在图像与文字中，收获与我们观展时相似的快乐。（有机会去现场就更好了！ ）

我是在看展，还是坠入一场梦？

 ‍A4美术馆所在建筑群的设计者名叫Antoine Predock，他将自己的这件作品形容为“巨石爆裂到0.001秒的瞬间”。在走进展览现场时，不安分的空气中传来相似的震颤，渗入每一个毛孔。 首先入侵的是声音。 “你听，这里的背景音乐，好像纪念碑谷啊。 ” 这句话中提到的游戏似乎是一个隐喻。正是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直直坠入一个游戏般有着自己内在逻辑、维度和时间流逝的幻觉海洋。似梦境而非梦境，似现实而非现实。 我的感官束手无策，好在展览的第一章节名为「异世界」，承载了这种迷失感。

此时恰到好处地看到James Jean的《衍生V》。“坠落的男孩”是James Jean的作品中最经常出现的意象，在这一系列作品中，描绘对象的眼睛往往被遮蔽，真实情绪被隐藏……下一刻又会发生什么？ 展馆第一层的主色调是黑色。但一瞬间，色彩的洪流席卷而来。叶子、意面、糖果与岩层的切面……各种重复出现的图形元素上缠绕着作者溢出的灵感，这一缕牵连着那一缕，又被不同的媒介分割，飘飘荡荡，分散至花朵、独角兽与精灵的世界中。 

黑色走廊的尽头 豁然开朗，开阔明亮的白色空间中是“坠落男孩”和巨幅绘画作品。旁边是色彩缤纷的楼梯，绘满手工切糖一样的木柴。移动中你成为James Jean作品中的角色——也许上行和下坠本就是一回事。

二楼的展区名为「生长的基点」，据说，这是整场展览最受欢迎的部分，也是我们最流连忘返的地方。这里扫描了James Jean从08年开始的速写本手稿，你能从中看到他创作的轨迹：一开始是在地铁上的速写；渐渐地，展现出独特风格的雏形，更多带有创作意味的线条与色彩；再往后的作品就更熟悉了，其中很多是一些经典作品的原稿。 在他不断进阶的过程中，能够直观地感受到在他奇异的脑洞之下有多深的功力。    

 向前走至「历史的螺纹」，是James Jean最为人熟知的丙烯画作品。这里的大多作品都已被收藏，美术馆一一从藏家手中借来参加展出。

James Jean的作品常常令人想到童年绚丽而荒诞的梦，极烂漫极天真，却显露出孩子气的残忍。他像是一位创作技巧极为纯熟的孩子，半只脚踏在异世界，半只脚留在现实，停留在孩童时期满脑袋幻梦的状态中。 

最后一个区域「万神殿」，似乎是这种感受的投射与升华。前往这里需要穿过一个平台，勉强从色彩的漩涡中抽离，入目是金属色的大型雕塑及大片镜子幕墙，每一个雕塑都是一位神祇，每一位神祇都看起来像天真的孩子。

我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位神明，因为他们在镜面的空间中无限延伸，在他们无机质的眼神中，恍然发觉每一面镜子、每一个雕像中都倒映着自己——在凝视作品时，观者已然成为了作品本身。

“迷失于思考中，灵感就会渗入画布” 

是什么造就了能创作出这样奇异作品的James Jean？

成长于洛杉矶，出生于台北的James Jean曾是一个有点孤独的小孩。

在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的亚裔背景与美国的成长经历格格不入，在他长大之后，也为自己身上某种可以被称为“中国遗产”的精神丧失而感到悲哀。矛盾的身份认同，让James Jean的一生都在通过绘画在追寻自我理解。

“在内在核心方面，我是不平衡的，所以我一直在努力通过创作来校准思想、寻求平衡。”James Jean说。

他对东西方文化同时感到亲近与疏离，也因此不拘一格地使用东西方各族文化的意象，并将他们诠释、拆解、衍生、重组。作品《狂奔》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他参考了与他同样多元文化背景的清代画家郎世宁的《百骏图》，又融合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廷画。

在艺术方面，James Jean学贯中西，你能从他的作品中看到东方的卷轴画、莫里斯的装饰艺术甚至西非化妆面具的影子，我们十分好奇他如何在这些各异的汲取营养。 “我觉得那个穿针引线、把所有流派都连接在一起的就是绘画本身。”James Jean这样说，“我从3岁的时候就开始画画，身而为人我有一个非常纯粹的冲动，那就是把图像画在一个表面上，从虚无中创造有。不管是石壁、是纸，还是数字媒介，只要我们绘画，都是在通过线条来表现我们与宇宙之间的联系。” “我尝试学会一切，然后把所有的印象从我的大脑当中洗刷去，我希望能够把所有的能量都转化成自己的，拥抱我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自然天赋和冲动。学校总是扼杀锁在一个纯真心灵中的能量，我始终在努力摆脱社会强加的限制，使用自己的灵感和直觉，开发出真实的、我自己的声音。” 

James Jean是一位非常高产的艺术家，他似乎永远没有灵感枯竭的时候。尽管他这样反驳：“我并不总是感到有灵感，但当我迷失在思考中的时候，灵感就会渗入到绘画中。”

他寻找灵感的方式是“不断地把头脑中的图像画出来”，似乎与寿星说长寿的秘诀是“保持呼吸从不间断”一样有趣。    

 James Jean还是一位几近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虽然“用色大胆”是很多人对他的印象，但从创作的角度来说，他的色彩非但不“大胆”，反而谨慎至极。 

创作一副作品时，他都会先把线稿扫描至电脑里，然后用电脑配色，这样就可以随意尝试和更换。配好之后他会用颜料重新调色，在线稿上着色，如果不够满意，就重新再来，反复多次，直到找到他最满意的色彩方案。

“在物理意义的纸面上绘画时，纹理和笔触是不能撤销的。但在电脑上我会有更多的选择，无论哪一种，我都在不断地去推动、追求极限。”

James Jean在直播时说。 A4美术馆曾经想要策划一场互动，让参观者用James Jean的线稿填色，就像一个特制的“秘密花园”，但James Jean犹豫再三后还是没有同意，因为“如果填色不是我想要的，会让我感到非常痛苦。” 

他的强迫症还体现在对画面“平”的追求上。通常来说，画作因颜料堆积而产生凹凸不平的效果是一件普通的事，但James Jean会预为此处理他的画布，并叠加多层，让最后的成品没有一丝不平整的起伏。 

但这还不够。James Jean的作品中有大量综合材料的运用，正如这幅画中，鹿角上缠绕的线向内凹，勒出独特的纹理。最后在“平”中加入泼墨水流的质感，这样出来的作品，才是他理想的样子。 

“说实话，我喜欢专注于制作作品而不顾其他一切。这是对外部世界的一种逃避。我可以在工作时屏蔽一切，忘记所有世俗的担忧。” James Jean在采访中这样说。他才华横溢又痴迷于此，这种极致与纯粹，也让他成为了各种跨界艺术领域的宠儿。

跨界艺术家的“瞬息全宇宙” 

 跨界是一个艺术家出圈的象征，也是帮助艺术家更快出圈的利器。4月21日，林俊杰2023专辑《重拾_快乐》上线，邀请James Jean创作封面和封底。一代流行天王和顶流艺术家的合作着实火了一把。林俊杰还一掷千金，包下了台北捷运的列车，车身布满James Jean的作品彩绘。 

 不过对于更多人来说，第一次知道James Jean，是因为他创作的电影海报——最有可能的是《瞬息全宇宙》，《水形物语》，或者是《银翼杀手2049》。

 电影海报是一部电影体验的有力象征。一部好的电影带着许多强大的联想、记忆和感觉，而海报则需要凝练所有的感觉。

James Jean很喜欢看电影海报亚文化的发展——这些对电影的另类想象扩充了电影艺术的财富，它被人们欣赏，并成为电影记忆的一部分。 James Jean这样理解他的电影海报创作：“我是电影上映前第一个需要对它进行解读的艺术家。我所做的每一部电影都试图找到一个角度，将个人兴趣与叙事结合。我所做的电影的导演直接要求我创作海报，他们已经在我的作品中看到了与他们想要讲述的故事相一致的东西。”

James Jean的创作触角还延伸到了时尚界。他分别在2008年、2018年与Prada合作——特别是2018 年，James Jean 用标志性的线条将玉兔、花卉等中国元素与Prada结合，广受好评。 

 很多艺术家不太适应被商业合作束缚。但James Jean就像是学神遇到了难解的数学题那么兴奋：“实际上，我很喜欢在其他领域的约束下工作。不同领域之间的对比和张力有助于我的思想保持弹性，总是有新的、意想不到的问题和议题需要解决，也产生许多不同的个性！时间和预算的紧张实际上促进了创造力，有时，完全的自由可能会使人瘫痪，沉入自我放纵的泥沼中。” 

James Jean告诉我们，未来他还想创作自己的电影，尽管这个梦想现在还是“远处山上一个闪亮的信标”。“我太专注于我目前的工作了，真想用某种方式克隆自己，让一小群有着同样艺术感受的人帮我做事情。” James Jean一直坚持自己的声音，也坚信他的声音也可以通过不同的形式进行表达，不管是雕塑、动画、绘画还是电影。 

“我一直相信，有这样的一个统一的宇宙，可以告诉人们，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来表现表达自己，你可以任意的选择如何去释放自己，去表达你们自己的热爱和想法。” 

 如果你要问我，在这场奇异的展览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什么？ 那么答案是一位来参观展览的老奶奶。 我没有想到会在James Jean这样“跨界”“潮流”“超现实”的艺术家展览中见到一位88岁的奶奶。她满头华发，但看起来依然精神矍铄，认真地在每一幅作品前欣赏。她的女儿搀扶着她，告诉我老人并不是艺术家，而是一名数学教授。 “她不认识James Jean，只是喜欢看漂亮的作品，我们已经一起看过很多展览了。”女儿笑着说。 奶奶用一口川普告诉我，她觉得这个画家的作品“美丽而且奇特”，她最喜欢的部分是「生长的基点」，说是要发给老年大学的朋友，激励他们：“一直创作才能做出好作品。” 

奇遇  © TOPYS

 在我与母女对话时，直播恰好进行到我们向James Jean提出的问题：“在您的作品中，总会出现叶子、真菌或糕点横切层的纹理等类似的图形，您为什么对这些图形特别着迷？”  James Jean的回答非常有趣：“我喜欢面条，喜欢甜点，也很喜欢描绘这种线条。它有很多意义，同时展现连接和束缚的意向。就像真菌的世界和蘑菇的世界中，它们通过菌丝在土壤当中连接。回溯到我们大脑，其中也有相似之处。我们是如何成长起来的、我们的身体的构造以及在宇宙当中的位置。所有的这些形状都在等待我去找到他们。闭上眼睛，尝试去感受活着到底是什么的感觉。这些形状会飘进心房，自然地从我的笔尖流露出来。” 

“我也希望我的观众也能够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感受到我的作品，因为我的作品如果没有被分享，没有被人看到，就不能被承认，它也不算是艺术作品，而正是这样的线条，使我们相互连接。”

 而这一刻，我真的感受到了这种连接：是这对母女彼此相连的手臂，是我与她们目光相接时惊喜的眼神，也是那个在James Jean心中永远天真、渴望温暖与关注的小男孩，与她们亲切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