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中,我们想再讨论一次宠物友好 | 友好城市大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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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朋友最近爱上公司附近面馆里一只叫明明的小狗,中午午休去看一眼真明明,下午累了再看一眼照片明明,随手发出的表情包都是明明,只要提起明明就笑得恋爱般甜蜜。
另一位朋友收养了一只几个月大的柴犬,每逢节假日周末,必会带她的“好大儿”去看海、逛公园、晒太阳、草地上撒欢,一个人懒得花费时间做的事,因为有了狗狗,都变得迫不及待和享受。
而我的邻居们养了猫,有时猫咪会偷偷从卫生间窗户出逃,在楼道里晃悠,大家喜闻乐见,偶尔还竖着耳朵捕捉猫叫,期待肥肥的身影出现在自家门口,好获得一个天赐的rua猫机会。
朋友之一说,宠物友好有时候很简单——给它爱,足够多的爱,其他的跟着也就来了。 但更多时候,并非每一只猫猫狗狗都能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生病、走失、先天残疾、被遗弃、遭到虐待和捕杀……想安稳渡过短暂的一生,对它们来说,或许更加不容易。
半年前,友好城市大挑战曾经聚焦城市中那些能让爱宠过上理想生活的硬件设计。
半年过去了,有些好消息,比如教育部正式将动物救助纳入义务教育阶段服务性劳动项目,鼓励孩子们走进流浪动物救助中心,从小树立尊重和敬畏生命的观念。也有些让人悲伤愤怒的消息,比如主人感染新冠,防疫人员当街打死无人照管的宠物狗。 宠物友好有对应城市建设的一面,也有对应观念革新的一面。它关系着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也关系着生命伦理。这一次,我们决定换个角度,从观念切入,听听专业动物救助人士的心声和建议。
“可以不爱,但请别伤害”
疫情中的一个平常下午,我和风姐约了语音连线。我被困在上海,而她在深圳奔波。接通电话时,她刚进家门不久,背景音是孩子响亮的哭声。
风姐是深圳一家NGO动物救助组织“全心犬意”的媒体内容负责人。我预想中的NGO组织,应该有自己的中心,有固定的员工或义工进行服务,跟私人救助相比,有更充足的资金和多样化的捐助渠道。现实显然没这么美好。
风姐所在的组织成立三年,已经救助了数千条狗狗,但实际上包含她在内也只有三位核心成员,且各自都有全职工作和家庭责任。她们没有救助基地,资金也通常是三个人凑,“有一个成员经济条件比较好,会出得多一些。我们也有对公的捐款账户,收到的捐赠用来救助狗狗和组织线下活动,收支明细都记录清楚,方便接受监管,但总体来说社会捐助还是不太稳定”。
风姐要工作,还要照顾孩子,所以她不太需要跑救助现场,但从最初撰写组织活动章程、领养守则,到现在多渠道的社交媒体内容发布,都是由她利用空余时间完成。她说“有了孩子,没法再像从前那样投入那么多精力去写狗狗们的故事了,只能尽力而为”,但实际上,她运营的账号还是保持着隔天发布的频率,内容虽然不复杂,但一个人完成也需要点毅力。
我很好奇救助流程和救助对象的获取渠道,风姐表示没那么复杂。她们有三个义工群和三个领养人群,分别对应救助和领养中的各个环节。
义工群里许多人都是多年战友,从她自己做义工起就相识了,“我们这些人经常是在大街上看到流浪狗流浪猫,顺手就带走,已经养成习惯了。还有些情况,有人发现流浪动物,他自己没能力救助的,也会给我们打电话,义工都会尽快过去。但我特别想呼吁大家,如果你看到了,最好想办法先把它固定住,不要让它再跑走,这就是帮大忙了”。
找到它们之后,要带去医院做检查、清洁、驱虫,“有些被虐待或者生病的,要先救治,费用的话几千到上万不等,我们也有定点合作的公立医院,因为我们是公益组织,对方会给一些减免和优惠。这样下来,又可以减轻领养人的经济负担和疑虑,增加领养成功率”。
由于没有固定的救助站,这些流浪儿通常会被送到和机构有长期合作关系、收费比较合理的寄养点,或者被义工带回家暂时收养,风姐会整理好它们的信息和领养联系方式,发布出去,为它们寻找合适的主人。“疫情之前,我们经常举办领养日活动,大家可以面对面交流,看到待领养的宠物,成功率还会更高一些。”
而当有人想通过平台领养一只狗或猫,需要先填写一个简单的申请表,“我们一般希望领养人可以有稳定的收入和住所,但最重要的还是爱,不能不负责任,不能虐待。”申请通过,需要交一定数额的押金,“如果一年之后,你领养的宠物活泼健康,押金会如期退还。”虽然押金不多,但涉及到金钱难免敏感。风姐特意解释说,“押金的作用主要是预防虐待、二次遗弃这些特殊情况发生,也方便我们做回访。我们的领养人群同时也起到监督、回访作用,有时候狗狗生病了,领养人可以在群里描述一下情况,我们会给出建议,或者对方实在没有能力救治,那我们也会帮忙。平时大家也会在群里发发照片,交流养宠心得。回访过程中如果察觉有异常,我们会全力追回。因为我们救每一只狗,都要投入很多精力和心血,所以真心希望它们都能有好的归宿。” “当然也有人误会,说你们是不是在借公益之名谋私利,或者你们这些动保人士都很极端,不太正常。其实我们都是普通人,能力有限,只是在尽力而为。我也理解那些对我们有刻板印象或者不理解我们的人。但还是希望大家尊重生命,可以不爱它们,但至少不要伤害它们。”
疫情之下的宠物友好是否成立
如果主人疑似感染或被确诊,他家中的宠物应该何去何从?
这是疫情以来提及宠物友好时,最常被讨论的问题。 有些答案让人悲伤。去年,江西上饶某小区出现确诊病例,全体人员被通知去酒店隔离。酒店不允许携带宠物,一住户不得已将宠物狗留在家中。随后狗狗被上门消杀的防疫人员“无害化处理”。今年上海某区,主人被带走隔离,跟在防疫车后的宠物狗被防疫人员当街“处理”。事后,上饶的涉事人员被街道办批评教育,调离相应岗位,并向事主道歉;而上海街头这场悲剧则在一片混乱中不了了之。 当然不能把这两起事件中防疫人员的行为和虐杀动物的病态行为划等号,但这其中的确有相似的动物生命权益模糊化的部分值得讨论。 从法律层面,目前我国刑法中还不存在虐待动物罪这一罪名,如有虐待他人的动物,造成动物死亡的,可能被判处“故意毁坏财物罪”,相应处罚是“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然而实际上这样的官司打起来必定困难重重,成功率极低。 那为什么反虐待动物法不能纳入刑法?
早在2013年就有专家提议将动物虐待罪纳入刑法,但最终被驳回。驳回理由包括,量刑困难;中国当前的司法资源和社会资源十分有限,在社会问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之前,动物立法显得超前;与部分地区或少数民族的传统风俗相悖等。
客观地说,每条理由都足够“合理”,却又透着让人欲言又止的不舒适。 从伦理学层面,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有动物伦理理论和基于此的动物权益保护运动热潮。从人类的立场出发,在往往难以避免会陷入不同物种之间生命价值比较的两难困境中,极端的动物伦理和动物权益保护显然是不现实的(这可能也是风姐提到的大众对动物保护人士产生刻板印象的原因)。
但动物伦理学家彼得·辛格的一个观点,放在今天依旧是实用的:任何没有意义而引发痛苦的行为,均是不正义。它可以把防疫人员的行为是否合理转换成另外一个问题——无害化处理是否有意义,即宠物是否是新冠病毒的载体,并且会造成人类感染?
而目前为止,似乎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宠物会传播新冠病毒。尤其在宠物越来越成为人类的重要伙伴、甚至家庭成员的情况下,粗暴地解决这个问题更是不可原谅的。
如果说疫情已经常态化,那如何安置隔离人员的宠物,也应该尽早建立起明确的规章制度和寄养机制,不应该再把责任推给含糊不清的“防疫要求”。 我问起风姐对上述悲剧的看法,以及疫情之后有没有觉得宠物友好更加遥远了。
风姐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平静:大家不要误会动物保护组织,首先我们是非常理性的,对动物的爱绝对不会凌驾在对人类同胞的爱之上,所以如果真是防疫政策的需求,我们会毫不犹豫地配合和拥护,我们只是更希望这种牺牲是有意义的。至于宠物友好,好像和一个城市或地区的观念有很大关系,我的感受是深圳就做得比较好。制度上面的话,我们的监管单位是城管,他们对我们办领养日活动特别支持,疫情之前我们办过最大型的活动,到场人数有上万,市政领导还到场致辞,疫情以来也有些街道和地区,会设置专门的宠物隔离点。观念的话,深圳人大多也很有文明养犬的意识,遛狗拴绳,随手捡粪便啊,都做得很好,这样也能提高不养宠物的人对宠物的接受度。你说的那些悲剧的话,我相信只是个例。
为什么鼓励领养代替购买?
风姐说,在成立“全心犬意”之前她就已经开始救助流浪狗了,十来年里救助过的宠物,粗略估计有几千只,也因为反对虐宠行为而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因为社交媒体的便利和高效,我们才能把这件事的影响力发挥到更大。好比说,有些狗狗天生有残疾或者比较年老,没有人愿意领养也是正常的,我们也理解。但换种方式,当我把和它接触的感受或者它的经历写下来(大部分都是悲惨的),就会更多人动恻隐之心,愿意去接受它。”
她们救助过遭到非人虐待的狗狗。一条小金毛,背部被捅了几个血窟窿,乍一看还是笑脸的形状,虐待者把它拴在僻静处,它疼痛难忍又无法挣脱,被送到宠物医院时,背部伤口里已经长满了蛆虫,医生取出的虫装满了一个小罐子。
风姐写了一篇文章记录这起令人愤怒郁结的悲剧,开篇处她写到:
魔鬼和天使就藏在人们的心里,前者告诉我们,避开阳光、学会冷血、剔除怜悯之心;后者鼓励我们,拥抱美好、保持善念、心如佛前之莲。
更多的救助过程还是温暖美好的,让风姐和同伴们坚信还是善良的人更多。“我们救过一只大黄,性格非常温顺,带着被遗弃过的狗狗那种害羞和胆怯,但它年纪比较大了,一开始没人愿意领养。我专门为它写了一篇文章,有个很有爱心的宝妈就联系我们,收养了大黄。后面我们做回访,发现大黄在她家过得很幸福。半年之后,大黄去世了,狗主人特别伤心,很自责,说后悔怎么没早点收养它,早点让它过上好日子。” 快结束的时候,我问风姐对宠物友好有什么想提的建议。她想了一下,说:希望大家不要盲目地认为品种犬一定比土狗或者串串高级,也希望更多人用领养代替购买。购买行为会催生宠物繁育的黑色产业链,有些狗一生都被关在笼子里,生命的全部价值就在于繁殖,非常可怜。而且大量繁殖还会导致基因质量下降,有些小狗先天残疾或体格瘦弱,会遭到遗弃和杀害。这都是特别不人道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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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对宠物友好提出了更多挑战,也让这个问题更加复杂化。或许有人觉得,在如此艰难动荡的时刻,还要花费精力去讨论一只狗、一只猫的遭遇是否公平吗?
若换个角度想,和简单粗暴的一刀切、效率至上、实用主义至上相比,对复杂问题的讨论、分析和解决能力才更能代表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和组织化程度。当我们越来越有耐心去探讨这些复杂问题,一种更有效的,更韧性的公共话语和交往空间才能得以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