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丸 | 七十二亿口呼吸

 1


他又把手伸进大衣里摸索着,仔细检查了自己的整件衣裳,好不容易才从左边内袋里抽出一根细长的柠檬味扭扭糖,叼在嘴里。这种糖还是托自己家楼下的一个手工糖店做的特制口味,一次就买一大袋,出门工作前习惯性地往自己兜里塞上一把。


又是相同的案件,大木攒起眉头,咬了一口含在嘴里的糖。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两个礼拜以来有十位这样相同的受害者,颈椎第5节打上了一个大拇指头一般大的三角形刺青,漆黑带点幽青绿的用色,规规矩矩的正方形,大小一致,不偏不倚。每个受害者面部表情都很木讷,甚至可以说安详了,姿态也都很放松,每位都坐在椅子上,头垂在胸口,就好像突然断了电的机器人。助手章鱼录了目击者和附近人的口供,在现场取了样,两人到旁边深夜还开着的咖啡店坐下,各点了一份夜宵。


“我猜这次法医报告和前十次都一样。”章鱼大口嚼着薯条嘟囔着。


“嗯。”大木闷闷地挤了个声权当回应。


“怎么,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事。”


“少来,看你完全没心思。”


大木又咬了两口牛排才回答:“老了,总是这么大晚上惊醒,脑子清晰地一个一个分析案子,以前还行,现在不行了,到现在脑子还是木的。自己一个人活了这么久,哪天突然猝死都不知道。家里还有亲戚一堆琐事烦着,刚才十二点才睡,两点又被你们叫醒。”


“亲戚什么破事了?”


“嗐,一外甥刚大学毕业,不知道做什么工作,托我给他牵牵线,先弄口饭吃。”


“唔。”章鱼仍然大口地嚼着香肠。



 2


章鱼比大木小不了多少,三四年吧,自从跟着大木就很勤奋肯干,脑袋比较灵活。大学毕业后在外头自己混了几口饭吃,换了一个又一个,毕业后第五年阴差阳错考了警察,从那以后就一直跟着大木,他自己倒也蛮喜欢这个工作。


章鱼终于吃完了东西,喝起了咖啡:“我老婆现在开始唠叨着生小孩,买房子,涨工资。每天都要选一个发表演说,变得跟我妈一样。”


“你们不是才刚结婚没多久吗?”


“半年。才半年就开始这些破事了,你说可怕不可怕。”大口灌了一口咖啡,章鱼补了一句,“不过也不能怪她,我们都只是被推着走。”两人没再说话。


吃完东西两人就分头回家了, 老样子,约好补补觉,第二天早上晚点去局里。



 3


晚上大木做了个不足为奇的梦,梦到自己仍然小的时候,在家门口的老树边挖坑烧红薯,拾起一个又一个的红薯,长得一模一样。一抬头不知怎么回事,街对面是自己工作的警察局,把红薯埋好之后径直走进了警察局,和中年的自己毫不惊讶地互打招呼。


醒的时候才八点多钟,起身上了个厕所,擦了擦做梦流的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躺下的时候这么想着,然后把它忘了,又昏昏睡了过去。


大木年轻的时候,是那种几乎每个班上都会有的半胖半壮的男孩,稍稍高出同龄人一些,总是和一群比较好的朋友一起玩。脾气还算不错,人缘也还行。在异乡一个普通的大学,参加了一些社团,交过一两个女朋友,还有机会出去旅游了两趟,总算一年一年过了去。大学最后一年也曾异常彷徨,左右兼听,在紧张中逐日麻痹。毕业当天清晨从床上猛地扎起身来,如梦方醒。


之后听了家里人的安排,直接在上大学的城市入伍参军,本来打算慢慢熬上几年升上军官。被军官发现他的侦缉能力出众,凑了巧,刚好省里总局下了个需求到军区里,那天晚上他的军官就找他去谈话,一通自己的人生经历就着两杯白酒给他喝下肚,然后要他回去好好想想。大木自个一人在宿舍阳台坐了一宿,照着那么一趟光亮无声的月色,随手拉来自己的旧毛巾,抽着丝儿,到天亮抽成了一团线球。


除了他头儿,第二天下了什么决定他谁也没告诉,谁都不知道。第三天宿舍就清空了。谁都没明白发什么了什么。他家里人也是在一个月后才知道这个决定,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通,完了又忙着给他找点门路。


大木现在住的是当时刚来分配的单人宿舍,攒了钱把它买了下来,说是单人宿舍,也是个八九十平的小套间了。地方不大,够住,方便。活儿干着干着,也住了十年。十点他才决定起床,准备好下楼买了早餐吃着一路走到局里。工作的地方非常近,走路十五分钟就到。



 4


到了局里看见章鱼也刚刚把东西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俩人默契地对视一下。大木刚刚到自己的工位坐定,章鱼就叫了一句:“晴女侠驾到啦!”


晴从门口径直走到他们身边,“行了行了,昨天晚上为了你们的连环案我一宿没睡,九点才出去补了杯咖啡,待会我再检查一下,把报告给你们,然后我就要回家睡觉去啦。”


“辛苦你。”大木回答。晴又转身进了法医室。


过了一小时晴就叫他们进去。“这是你们的报告,和之前十个都差不了多少。”晴递给他们一叠纸。


章鱼笑了:“我就说。”


“十一个人,每一个身上都没有任何伤口,档案都差别巨大。凶手选择作案目标非常随机。昨天这位,二十四岁,单身,男性,复旦毕业,银行职员。父亲是个公务员,母亲是家庭主妇,家庭条件还算不错。”晴回答。


“都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年纪,都是单身,都有相同的纹身。除此之外根本找不到任何规律。”章鱼总结。


晴得意地笑了笑:“并不尽然。”



 5


大木这时候算是清醒了:“你还发现了什么?”


“本来没这么做的,但昨天晚上我打算再仔细检查一遍每具尸体,就把他们身上的毛发全部去尽,”晴说着从桌上拿起几张照片给他们,“每具尸体都在枕骨的相同位置,也就是后脑勺突起处的头皮上,有一些无色的凸点,看起来像某种身份识别码,我昨天已经把照片发给解码组进行破解,今天可能就会给你。”


两人拿着照片端详起来,果然每个人的后脑勺都有一些细微的隆起,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长了一后脑勺的痘。


“晴,果然厉害,这个信息很有可能是重大突破点。不过,这些受害者还玩起了杀手47不成。”大木不禁称赞。


晴接下去:“我已经对每个人的这块区域都进行了检查,凸起处内部没有任何异物,只是普通的小肉瘤。好了,我专业内的事做完啦,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两个神探啦!我回家睡觉去了。”


“谢谢您咧!您好好休息!”章鱼对着走远的晴挥手,“老大,你怎么看?”



 6


大木仔细地阅读着报告,末了又检查起照片,“我们现场的报告,除了受害者自己、顶多加上亲属的痕迹,现场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干净得一点蹊跷都没有。晴的报告里说,这些人体表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任何搏斗迹象,这就有两种可能,一是自杀,二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夺走性命。但同时,这些人的体内也没有任何破损或中毒迹象。”


“所以这个悬案还是回到了原地?”


“再看这些图片,后脑勺的突起,有几种可能,一,是自己内部长出来的,不大可能这么凑巧,每个人都长在一个地方;二,是有意或者无意抹上什么激素引起,很有可能;三,就是他们都曾经自愿或者不自愿、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手术,将某种东西塞进去,后来伤口愈合,里面的东西已经和受害者融为一体。”大木低头沉思了一会,“这样,先抓着纹身这一点,你去跟老大提交申请,利用公共监控识别一下,整个城市范围内,甚至全国范围内,还有没有这个纹身的人,有的话要第一时间进行接触。”


章鱼点点头,开始着手写申请递交给楼上的领导。大木正在挠破头的时候,解码组的报告也送了过来。洋洋洒洒一堆术语写满了四张纸,解码组的老毛病。报告看得大木十分挣扎,但结论一行字就能表达,大木要的也只是结论:每个人都有一个不同的二进制码。二进制码?什么破东西。过了一会技术部也来了消息,说解码组把报告给了他们,他们研究了,只能说明那是个身份认证,一个帐号,没办法查到源头或者相关的东西,然后把号码附上给他。事情更悬了,难不成这些都是机器人?


大木重新翻出所有的现场照片、笔记、录音,逐一寻找任何奇怪的电子设备或者任何有关的蛛丝马迹。毫无结果。还有一点希望,昨晚的现场可能还没取证完毕,再去一趟。他叫上了章鱼。



 7


现场还没撤场,东西大多都没被挪动过。大木:“好了,同志们先附近休息一下,从现在开始不要让任何人到现场来,谢谢。章鱼,我们今天要把整个现场都翻一遍,还好不大,受害者自己租的房子。把有关号码,有关数字,有关电子设备的,手机、电脑里的文件,通通找出来,任何一个纸片都不要放过。”


翻箱倒柜找了三个多小时,还是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如同白开水。书籍、稿纸全都仔细地检查,手机、电脑里的记录通通被人为重置过,也没能找到任何奇怪的设备。


“我真是...就不能留点线索吗!”章鱼耐心全无,开始打翻、破坏大物件,“要是整天碰到这种案子,没法活啦!”


“你等等!”大木喝住他,“过来帮把手,电脑桌抬开,我好像看到什么东西。”挪开桌子以后,一张小小的纸片卡在角落里。


“一个小纸片?”章鱼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在这个案子上,他觉得他们就是在跑轮上转的仓鼠。大木没应他,捡起来打开看了看,纸片看上去有点陈旧了,但是在这个角落里并不多脏,大木看完笑了笑。


“任何一个纸片都不要放过,”大木把纸片放在桌上,和一沓相似的纸片放在一起,“所以我把所有的碎纸片都放在一起归类了。人多手杂,他们一帮人窝在这里没法做得那么细。你去帮我把所有的电线、纸张、电子产品都归类一下,待会让其他同事过来搬回去检查。”


“等等,你捡到什么宝了快点先让我看一眼!”


“别急,先做你的事去,我理好了给你看。”大木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桌上,拾起刚才那张碎片,再从纸堆里翻找着,拣出了另外几张,顺着碎纸片的缺口一个个匹配。最终拼成了一小张纸。大木再打开手机邮箱比对着技术组给的一串号码,正好匹配。纸上还有另一串号码,是一个电话。“马上让局里查这个电话。”大木递给章鱼。


“老大你行啊!”



 8


电话号码很快锁定,是城郊的一个固定电话。大木和章鱼迅速带着一个小组赶往那里。那片地方是个很老的工业区,在大木记事起这里就一直是个制造业重地,在以前的印象中,即使开车从市区到那里都要半个多小时,但要是从城里的高楼往这个方向看的话,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片黑烟笼罩。


章鱼开着车,大木递给他一根糖,章鱼接过去咬了一口:“你要是再吃这个恐怕就要早年糖尿病晚期了,”两人笑了笑,“你知道晴的八卦吗?”


“什么八卦?”大木自己也叼了一根糖。


“也不算什么八卦,就私人生活吧。她跟爸妈一家三口生活本来挺幸福美满的。就在她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在一天晚上下班回家路上被车撞了,坚持到医院,看了晴最后一眼,没说上话就坚持不住了。父亲是个生意人,平时很少空闲下来,即使在家,也总有很多事要忙。出事以后她爸爸开始酗酒,过了三个月戒了,然后更玩命地工作。因为父亲工作努力的原因,家里挺宽裕的,就是从小没了爸妈照顾。”


章鱼又咬了口糖,“从小就只能依靠自己,性格上自然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不过我猜可能要比其他那些有父母但帮不上什么忙的家庭会好一些吧。一路读书,就去了中医大。从小要说特别喜欢的事情就是画画和拍照吧,听说从高中开始就养成习惯,没事就自己一个人挂着相机压马路拍照。为什么读医学可能是有些命运的成分,反正自己也不排斥吧。之后跟你一样,毕业后不久也来了这里,只不过人比你年轻多了。好像还是一直喜欢画画,有时候她办公桌上还会有一些稿纸。到现在也一直保持着自己那股豹子的气质,上班也好处理事情也好,都非常高效精准。虽说脾气很好,朋友也挺多的,但来去还是自己一人,也是自己一个人住着。”


“怎么,你暗恋人家啦?”


“不是你有毛病吧哥,这叫关心同事。”


“行了行了,你自己的事怎么样了,我倒要听听你的家庭剧。”


“还算讲得通吧,已经不再提那茬子了,还好我们没有互相看错眼。人毕竟都有私心,自己日子不好好过着,瞎折腾自己干嘛。”



 9


下了车,大木仍然感到熟悉的乌烟瘴气笼罩着整个地方,他情不自禁抬头看了看天上,如同其他地方一样惨白。可能是自己的记忆罩了灰。章鱼往前走了一段又折了回来:“他们确定是这个地方?”


大木拿起手机看了看定位点:“没错啊。”


“喏,你往前面看。”


大木顺着章鱼指的方向。一个公共电话,装在两个大铁皮房之间,只有大概五米的宽度。什么年代了还有公共电话?这就算了,公共电话还能打得通?大木走近检查了公共电话,然后拿起话筒,线路没有接通。让组员拆开来检查,线路很完整,也没有加装任何东西。抄一个打不了的电话号码,为什么?障眼法?他用手机给那个号码打了一通,当然还是无法接通。大木四处张望,好不容易有了个线索,可不能轻易丢了。


大木看到了左边铁皮房屋檐下装着一个只有食指大小的针孔摄像头。这帮狗日的!难道已经知道我们要来了?大木马上喊几个人去找来梯子,又叫了几个人进厂里去询问。他和章鱼想要找找线路装在了哪里,跟着摄像头的一根隐蔽在角落的细线找过去,接到墙对面去了。章鱼和大木心里突然充满了一点希望,赶紧拿来梯子翻到另一面去看,线接到沙地下,一点一点地从沙地里揪出来,跟了过去,就像爬雪山似的。拉过了几百米,只发现另一头接在了一根路灯上。打开来一看,妈的,偷接的电源线!


两人走回去的时候组员已经把摄像头拆下来了。摄像头连着的除了那根电源线,还有一个无线网的装置。随行的技术组员马上打开破解,破解过程有点超乎想象的快,但技术员把电脑给大家看,是一张工业区的俯视图,幕红色的辐射形状铺满了整个地图。“这啥意思?”大木问他。“这个网络地址,在这一片工业区都发射着信号,大概有十多个发射点。”“这可能吗?”“有可能,也有可能全是假的,只有一个真的。”“那我们要一个一个去搜,一个一个厂盘查?”“对,这最快。”大木抽出一根糖狠狠地咬了一口。



 10


第二天大木带了五个小组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搜了整片工业区,更别说把半个技术组都带出来了。最后终于锁定了源头,马上让小组把那个工厂围住,不让任何人进出。“厂长在哪?”大木问厂里的员工。指了条路,大木和章鱼就上楼上去找他。敲开了一间简单隔起来的办公室。


“厂长是吗?”章鱼问。


“是我,请问您是?”


“我们是刑侦局的。”


“您好您好,请坐。”厂长拉来两把椅子。


“咱就不拐弯抹角了,这个网络发射器是你们这边找出来的,可以问一下是谁装上去的吗?”


厂长拿起大木递过来的发射器端详了一会:“是我装的。”


“这是您买来的?”


“不是,有群人拿来的,好几年前了。全都穿着统一的黑色西服,当时我很纳闷穿得这么笔挺的人来我这里干嘛,然后当时说,要委托我们生产一个东西,作为回报的除了生产加工的钱,还可以送我们免费用十年的无线网络,就您拿来的这个。”


“当时你没有什么怀疑吗?”


“他们说自己是做无线发射器的公司,正规手续、合同全都有,所以就没有产生什么怀疑。”


“您合同和资料还留着吗?”


“那我得找找,你们稍等啊。”


“哦对了,生产的是什么东西?还有得看吗?”


“有,我们现在还有合作呢,底下有一条生产线就是生产他们东西的。我让员工给你拿来。”


一个人送上来一个纸盒。大木和章鱼拆开纸盒,看到里面放着的,是个掌心大的,白色磨砂的三角形盒子,一面是漂亮的切割宝石模样,另一面挖空了一个小三角形状。两人惊讶得有点呆滞,章鱼拿起来,镂空处朝自己后颈按住,大木帮他往里按了一会,然后拿起来。是那个熟悉的三角形印子。


“厂长,你这里主要是做什么的?他们委托你们做的就只有这个吗?”


“没错。我们做的是复合材料,那些人就委托我们做这个壳子,他们自己运回去拼装。”


“你知道运去哪吗?”


“不知道,每次都是他们的车过来载货,我们就没有多问。不过他们下午就会过来载货。这里是当时定的文件,你们看看。”


“我们复印一下带回去可以吧?对了,下午的车几点会来?”


“行,我这里就能复印。他们一般在两点到四点之间过来,他们一来我就给您打个电话。”


“感谢您的帮助!这里是我的电话号码。”大木掏出名片,拿好复印的文件和厂长道别。


“我们要不在这等到下午?”章鱼问他。


“不,不能被他们发现异样。我们准备一下,先吃个饭,然后回来蹲到附近的厂里去,等他们车来了,装好货,我们就跟着。”



 11


到了下午似乎一切顺利。对方没有发现监控被摘掉了一个,也没发现网络已经被查。一辆小货车进了厂里,大木接到了厂长的电话,然后继续等着小货车离开,几辆车马上跟上。货车司机没发现有人跟踪,径直往市区里开,大木一行死死地盯着,一路跟到市中心的商业圈里,小货车进了一栋商业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大木他们等在外面,隐约听着他们卸完了货,跟进去,看着电梯到的楼层数。


回头马上进入大堂,找了楼层所属的名字,“异生集团,”章鱼不禁念了出来,“奇怪的名字,听起来像医药公司似的。”


“指不定呢?”大木到前台问了相关情况,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要求上楼。


过程简直出乎意料的顺利,在大堂服务员的指引下,小组分两队同时乘进两部宽敞的电梯,随着电梯内红色的楼层数字慢慢增加,队员们快速地检查了一遍自己手上的小型冲锋枪,腰间的手枪、电击枪、烟雾弹,腿外侧的军用刀,接着拉紧自己的头盔、手套和防弹衣。数字跳到了目的楼层时,每个人都紧张地弹起双手,把枪口对准了门外。


门开了,对面是走廊的一堵墙。大木示意自己先出去,队员按兵不动。他警觉又故作轻松地走出了电梯,望向有玻璃门的一侧。里面的一切都是闪耀的白色,洁白屋顶上的日光灯打在一尘不染的白色大理石地砖上,光线交错之下,没有任何多余摆件的奶白色服务台显得更具有科技感,台后的白色瓷砖墙上除了“异生”两个字,其他什么都没有。两位分别留着金色和红色头发的前台小姐穿着全套白色的修身西装,看见大木便站了起来,等待大木进门。



 12


大木示意所有队员收起武器,带着队员推开玻璃门。“你们好,我们是刑侦局。”大木拿出证件给前台看,队员们的手还握在衣服里的枪把上,章鱼快速地环视周围。服务台两端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玻璃隔间内往外放射着荧荧的白光,如同外面一样洁白,白色的大理石地砖,白色瓷砖墙,白色大理石天花板吊着放出白色光芒的日光灯。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每个人都身着纯白西装,白色布洛克皮鞋,手持白色文件夹,步态优雅自信。


“您好,大木先生,”红头发的前台微笑着回应他,“董事长今早交待过我们,他正在办公室等您,我带您和章鱼先生到办公室去吧,其他人方便的话在旁边休息室稍等可以吗?”


“她怎么知道我名字?”章鱼瞪大了眼。


大木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队员,“行吧,大家在这里等着,我跟章鱼过去。”


红发前台把两人领向走廊一边。穿过长而曲折的走廊,大木和章鱼看到了那块三角形外壳在组装间里如何嵌入各种芯片、打磨并激活,在巨大的三维投射桌台上进行代码校验,在假人身上进行舒适度测试;


走到下一段走廊则是充满暗蓝色光芒的房间,里面的人在全息投影中来回走动,演算着投射出来的各种模型、数据,另一半走廊的人则在空中绘制着各种各样的图形,有的看起来像是绘制新的外壳,有的则在绘制各种各样的图像;


拐入下一段走廊又恢复了明亮的白光,工作人员有的在电脑前绘制各式各样的图画,有的在文档上写着大段大段的文字;


另一段走廊则是泛着淡紫色光芒的房间,有的放满了高及天花板的档案柜,有的放满不停闪着光点的数据库。


最后走进一个小走廊,红发女郎打开尽头的房间门,邀两位进入。“先生,您的客人来了。”


“好的,谢谢。”


红发女郎等到两人进入房间后,退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13


董事长看到两位进来,就放下了手中的笔,“大木先生,章鱼先生,两位请坐,等了你们一天了。”


这是一间占地足有一个公寓大的挑高办公室,纯白的背景,但多了很多其他的颜色,门口右边是摆放在白色长绒地毯上的橙色沙发套组和浅木色咖啡桌,靠墙还有一个小吧台;左边是全白的旋转楼梯;前面有个小厅,左右两面是入墙的红酸枝木书柜,放满了书籍和摆件,书柜延伸到了二层,整个镂空的二层满满三面墙都是书柜;中厅分隔了前部的沙发区和后部的办公区,办公区有一张大型的白色办公桌和配套颜色的各种用品;椅子背后则是两层高的玻璃窗,望出去是繁华的商业中心,接着是矮房居多的生活区,接着是浅色的海。


出于职业习惯,两人在进入的五秒内把整个房间全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等着董事长走过来,互相握手,然后坐进了沙发。


“您知道我们的名字?”章鱼先开口。


“我们知道所有人的名字。”董事长回答。


董事长的样子很像斯坦·李,一头银白的短发,行动矫健,身体看上去非常硬朗,面目多了几分祥和。


“我们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大木问道。


“啊,名字,不过是个标签,不重要,鄙人姓张。”


“那您也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来这里。”


“知道,你们的工作把你们引来这里。”


“既然这样,我们就直话直说,贵公司的产品造成了多人死亡,希望您能和我们到局里进行记录,并在法庭上认罪。”


“稍等。”张回身到办公桌前,拨通电话,让人把早上整理的档案拿上来。不一会有人敲了敲门,他的秘书将档案和三杯咖啡用小车推了进来,放在咖啡桌上,朝张点了点头,合上门出去了。


“先生们,这是十一位死者的档案,还有你们二位的档案。如果你们愿意听,我可以现在就把所有事情都跟你们说。你们大费周折才找到我们实在抱歉,无意对你们隐瞒,只是为了安全和社会秩序稳定,才利用一些拙劣的办法隐藏自己。”


桌上的档案每份都有厚厚一沓,简直就是每个人的人生传记,十三份档案,摞成了小山。大木和章鱼简直挪不开眼睛,拿起一份,牛皮纸封面上标着姓名,出生年月,和一串熟悉的数字。大木打开手机,翻出技术组给的数字,没错,就是其中一个。也许是凑巧?他们把十一份档案全都摊在桌上,一一比对,每份的姓名数字都符合。他们再翻开其中一份的内容,重大事件和局里调出的档案都吻合,但他们的档案把这个人的经历事无巨细地写了下来,甚至连生病这种事都记录在案。


“为什么会这么详细?”大木问张。


张回到咖啡桌旁坐下,“别急,看看你们自己的档案。”



 14


两人拿起写着自己名字的档案,随着纸张翻过,两人的表情已经惊讶到扭曲。大木不住地擦掉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章鱼瞪大了眼睛,牙齿不停地咬着嘴角的死皮。张笑了笑,将两杯咖啡推到他们面前,自己端起一杯咖啡,啜饮了一口。


“这里写到我问你刚才的问题,然后你叫我们看看自己的档案,然后...”大木用手指着念出声的地方。


“没错,我可以开始讲了吗?”这句话并不是真的询问。张又啜饮了一口咖啡,将杯子抱在手中,“通俗一点说,我们是一群写故事的人。”


两人仍然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张俯身盖上他们手中的档案。


“往后再看于你们无益。你们二位,他们这些人,”张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这些档案,“全世界的人,都有这么一本档案,每一份都是我们亲手写就的。可以这么说...”


“你们是我们的创造者?”


“那倒不至于,我们只是人生经历的造就者。为了更好地观察人生经历的实践情况,我们从自己的世界来到我们创造的这个世界。”


“那这十一人...?”


“为了维持我们在这里的生活,也为了试验,我们开展了一个项目,‘黑网’。这些人找到我们,出于对自己人生的不满、悲伤、对生活失去希望,或纯属好奇,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我们提供了一样物品。”


“三角盒子。”章鱼哆嗦着说。


“没错,它可以佩戴在后颈处,启动,就可以进入我们的黑网,用户在这里的账号已经自动被我们的系统匹配过,经过他们的自愿原则,可以查阅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人生,还能看接下来的三年内比较不影响经历改变的资料。”


“在自愿的情况下,用户只要支付由我们定下的金钱或年龄数目,他们便可以稍微地修改人生,交易人生,或甚至提前重新开始另一段人生。金钱可供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生活;回收的年龄绑定着所属年纪特定的经历,我们适当地赠送给其他人,但大多是提供给需要的人购买。”


“选择提前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我们会让他们看一看接下来五年发生的所有经历,用户确认无误后,就可以开始执行。这十一位选择了重新开始。”张看了看窗外,又喝了一口咖啡,“如果所有人都能连上黑网,只怕会越来越多。所有的好运厄运都不是由我们决定,而是有固定配给的。 ”


大木和章鱼眼前的咖啡慢慢变凉。


“但换句话,每段人生就是不公平的。总是有人坎坎坷坷,总是有人风光无限。但更多的人,就只能获得平淡如水的生活,就只能是庸庸碌碌的人生。”



Pe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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