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如何正确地犯错？

文 | 吴宝沛


安人心智科学顾问



　　讲两个成语故事。第一个是杯弓蛇影：有人请朋友到家中喝酒，结果这朋友喝酒时，看到酒杯里有一条蛇，疑心自己喝了蛇，回家后忧心而病。这人告知原委，蛇原来是墙上弓的倒影，朋友的病也不治而愈。第二个故事是鸿门宴：项羽听人说刘邦有称帝野心，于是请他赴鸿门宴。刘邦赴宴为自己辩解。项羽轻信。他的谋士范增劝他杀掉刘邦，以绝后患。项羽不听。刘邦找借口逃走，而项羽最终垓下被围，乌江自刎。


　　这两个故事，都跟错误管理理论有关。朋友把弓当成了蛇，这是错误；项羽认为刘邦没野心，也是错误。但这两个错误导致的结果不一样，一个是虚惊一场，一个是身死国灭。非要犯错误的话，我敢打包票，你更愿意犯第一个错误，而不愿犯第二个错误。这是为什么呢？


　　你可能已留意到了，这两个错误不一样。杯弓蛇影中的错误被称为一类错误，也叫错误肯定，即把噪音（弓）当成信号（蛇）。鸿门宴中错误被称为二类错误，也叫错误否定，即把信号（有野心）当成噪音（没野心）。根据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进化心理学家对人类的错误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给出了富有启发的洞见。


　　如何理解错误是一件很棘手的事。经济学家假设人是理性的，但大脑在处理问题时喜欢走捷径，因而面对复杂环境，错误在所难免。社会心理学家则认为，人有一种自我中心的思维模式，错误是这种模式导致的，因为人想维持自己的好形象，维持良好的自我感觉。但进化心理学家对这些“浅层”的解释不满意。于是，兰道夫·奈斯最早提出了烟雾探测器原理。受此启发，马蒂·哈瑟尔顿和丹尼尔·列托两人明确提出了错误管理理论。


　　哈瑟尔顿和列托认为，人的理解跟世界的真实状态之间常常不一致，于是会犯错。错误有两类，一类是杯弓蛇影式的错误，错误肯定，一类是鸿门宴式的错误，错误否定。两类错误的代价不同：把草绳看成蛇（错误肯定）最多是虚惊，把蛇看成草绳（错误否定）却要命。于是，他们提出，在长达数百万年的进化中，活下来的人类具有一种倾向：在不确定的决策场景下，他们容易犯代价较小的那类错误。因为喜欢犯另一类错误的人都死光了，被自然选择的残酷竞争淘汰了。


　　诸多研究案例支持错误管理理论的预测。同样的音量变化，当音量增大时人会高估变化的幅度。这是因为，音量增大常意味着某一物体正在趋近自己。在进化环境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于这种冲向自己的物体，人高估它的速度就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反应时间。谁知道是不是一头剑齿虎呢？同样一段垂直距离，从上往下看时人会高估其高度，所以在危险的山崖上移动时更小心，以免失足。


　　人更容易把没病的人看成有病的，而非相反。他们在下意识里，很容易就把残疾人、破相者、肥胖者跟疾病扯到一起，把对方当病人看待，成为很多社会歧视的根源。比如，你会不自觉地离一个脸上斑斑点点的人远一点，因为你自动就会把他脸上的斑点当成有病的信号，哪怕这是错的。毕竟歧视的代价很小，最多显得自己不礼貌。但如果把有病当没病，在缺医少药的石器时代，你可能会被传染，还可能会死。排外心理也跟错误管理的倾向有关。陌生人不一定都是坏人，但问题是人通常无法在有限的时间里准确判断对方的好坏。他们可以把好人当成坏人，也可以把坏人当成好人。这两种错误的代价不一样：前者是一场误会，后者是被人算计。你选哪个？


　　错误管理理论的强大体现在，它不但能解释，还能预测。它不但能解释普遍的人类现象，还能预测男女之间不同的错误模式。这些模式通常表现在择偶领域。男人常高估女人的好感，而女人则低估男人的承诺。这是因为，男人选错女人的代价较低，理论上来说不过是一颗精子，但女人选错男人的代价就大了去了，有可能会怀孕，还可能要堕胎，不堕胎的话就得花上十几年时间当单身妈妈。于是，男人常误解女人的微笑，而女人常低估男人的真诚。男人的这种错误，成就了他们“自作多情”的令名，或许算是一种小小的补偿吧。还有人发现，女人会高估男人的强暴意图，特别是在她们身处排卵期时。显然，女人在最容易受孕时，有理由对潜在的危险保持十二分的警惕，哪怕因此而冤枉了一个好男人，或错过了一个好男人，也值得。毕竟，低估男人的强暴意图，代价就太大了。男人还有一种错误倾向，不得不说，他们容易高估伴侣背叛的可能。换句话说，男人骨子里更容易有受害妄想。当然，女人也会犯这种错误，认为她的男人更容易和其他女人上床，可对方事实上是清白的，但男人犯类似错误的概率远远高于女人。找原因，还得去敲错误管理理论家的大门——因为低估伴侣背叛的代价太大了，有一顶沉重的绿帽子在等着他。■


Via 《财新周刊》 2015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