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视线》8月封面故事——幻觉东京

文/新视线



从北京搭ANA空客班机至东京, 我们今时的航程仅需不到四个小时。而当年唐代高僧鉴真,受日本和尚荣睿等人邀请东渡传教,前后六次方才成功,从扬州到萨摩,总计耗时10年。时移事往,位于奈良县的唐招提寺早已成为日本佛教律宗的总寺院,而佛教与神道教分庭抗礼的现实不仅让历史显现了其独特的血缘,也令大和民族的子孙时时心中怀有敬畏。在传送带旁等待行李,因为羽田机场更多服务日本国内航班的缘故,周围差不多是清一色的日本人,礼貌、克己、沉默,可谁又能想到,倘若让时光原地倒转70年,呈现眼前的则是象征着入侵屈辱的美国陆军军用机场Haneda Army Airbase,日本人完全禁止入内。

环顾周遭一切,即将踏足的东京,俨然是个出离时空的幻境,充满着历史与现实的交叠冲击,在战争的劫火中冉冉升起的一个人造乐园。


荒木经惟
我的神,叫写真

一、初次

1953年夏天,昭和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的8年之后,时为爱知大学三年级学生的东松照明开始用相机记录日本人反对美军基地的“内滩村事件”以及后来由台风引起的爱知县水灾,这两组作品是他成为日本战后摄影教父的起点。在同一个夏天,一样开始摄影的,还有正在参加小学毕业旅游的荒木经惟。他拿着父亲荒木长太郎的“BabyPearl”3x4折叠相机,拍下了自己人生中所拍的第一张照片。这台由柯尼卡(Konica)的前身Konishiroku所生产的“Baby Pearl”,可不是一台傻瓜相机,相反,这是一台要求具备一定专业知识才能熟练操控的相机。据荒木经惟回忆,“我父亲堪称是一位行头极其专业的业余摄影爱好者”。不过,我们不能过高估计父亲对荒木经惟摄影之路的影响,因为荒木经惟自己后来也说过隐射父亲的一席话:“摄影,还是要讲究外表的,尤其是穿着那种黏着一大堆口袋的钓鱼背心,是绝对行不通的。那样的打扮,拍不出好照片的啦,哈哈哈哈哈。”当然,无论是荒木经惟,抑或是他的父亲,可能都没有料到这次小学毕业旅行,竟然决定了荒木经惟其后的一生。

“我最爱的文学家是夏目漱石与森鸥外,高中时的升学目标本来也是东京大学文学部呢。”1958年,正值高二学年的荒木经惟陷入了两难:是去一直向往的东大文学部,还是去学摄影。自从第一次拍摄照片开始,摄影就日渐成为荒木经惟的挚爱,高中毕业的荒木经惟最终决定去千叶大学攻读摄影专业。而他的摄影传奇,也就随之开始了。两年之后的1961年,因为两件事的发生,成为决定日本摄影的转折点。第一件事是摄影师细江英公拍摄了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这组名为《蔷薇刑》的作品借由对身体、肉欲的表现,最终达成了对生与死的思考——这一母题深远地影响了之后的日本摄影。但《蔷薇刑》真正为人所知,则是在1970年三岛由纪夫的切腹与介错之后,由于《蔷薇刑》中蕴含了强烈的死亡气息,因此被上升到了神作的高度。而第二件事则发生在这年早些时候,那即是荒木经惟在自传里专门记载的——他的“破处”一事。考虑到后来五十年“性”在荒木经惟作品中的分量,这一事件显然是“决定性”的。

大学毕业后,荒木经惟受聘于日本最大的广告公司——电通,成为其一名商业摄影师。而东大文学部因此损失了一位优秀的学生,他是如此的聪明而又勤奋好学。上班时,荒木经惟苦练各种相机与灯光的搭配使用,下班后,他把公司的相机借出,进行各种风格的拍摄尝试。接下来的几年中,荒木经惟陆续办了几场个展,准备要在摄影圈崭露头角。然而时代裹挟着荒木经惟,以谁都无法预知的方式将他推向了前台。

1968年是革命的年份,从“布拉格之春”到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从越南战争到法国五月风暴,从马丁·路德·金遇刺到尼克松当选美国总统,民众觉醒力图改变世界的秩序。而在日本国内,公民同样上街抗争:反对越南战争,反对美军驻日军事基地,反对大学体制,要求严惩贪污腐败,其间与警察发生大量冲突。这一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日本作家川端康成,象征着日本作为一个岛屿国家正式汇入欧美资本主义世界的无边汪洋,同时恰逢奠定日本现代化、工业化的“明治维新”百周年之时,时代令日本显示出充分的矛盾感,焦灼的年月即将开始。

风起云涌中,石内都、高梨豊、中平卓马、深濑昌久以及森山大道这群摄影师,以政治立场激进的杂志《挑衅》(provoke)为阵地,在东松照明与细江英公所确立的情怀与美学的基础上,开始了对摄影的全新思考与运用。这一次不是小打小闹,更非误打误撞,而是有意识地独立于政权之外,独立于资本之外,独立于宣传之外,独立于艺术之外,甚至独立于传统摄影美学之外的革命,而这场革命的后果就是战后日本摄影的真正确立——脱焦、模糊、晃动、颗粒、高反差、失衡、粗糙、抓拍、偷拍、盲拍、性、暴力、残缺、对峙、死亡,成为这场摄影革命的关键词,而他们的作品则深刻地呈现了当时日本人心灵中的焦躁、惶恐、挫败、耻辱、自责、压抑与痛苦。就摄影而言,则无论风格、形式还是内容,都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日本化。

《挑衅》看上去与“非政治的”(apolitical)、不正经的荒木经惟似乎没有交集,但荒木经惟却主动要求加入他们。可《挑衅》创办人之一的中平卓马却认为,荒木经惟在他眼中“是一个猥琐的敌人”,不仅仅是因为他对性的癖好,还包括他的职业是广告公司的商业摄影师。但后来成为荒木经惟挚友的森山大道却替他辩解——虽然理由似乎并不十分充分:“他其实是一个好人。”在森山大道的安排下,中平卓马与荒木经惟相见甚欢,冰释前嫌,荒木经惟也最终加入了《挑衅》。不过荒木经惟确实不是一个热衷政治的人,他竟然给一份政治杂志的编辑部提意见:“不要对一个理念这么狂热。不就是艺术和摄影吗,放轻松咯。”而他本人也身体力行,在“放轻松”的原则下,开始在《挑衅》上发表日记式的快照作品。这份杂志并没有持续几年。停刊之后,这些摄影师自立门户,各自壮大,撑起了日本当代摄影的殿堂,而作为其中不可忽视角色的荒木经惟,也是在这时第一次登上了日本摄影的舞台。日后,荒木经惟回忆起这段《挑衅》生涯时,也说:“我不会用‘被影响’来形容我和《挑衅》的关系,但它未曾从我心中消失。我没能自始至终地参与其中,但它所倡导的‘叛逆的精神’,深得我心。两年后,正是在《挑衅》的指引下,我才得以出版了《感伤之旅》。”


二、阳子

荒木经惟为人津津乐道的一生摄影主题都是性与色情,但作为职业摄影师的他,其起点却是风格截然相左的作品集《感伤之旅》。“性”长期以来本就是日本各种艺术题材的重点,大名鼎鼎的日本“春画”便是这一传统的典型代表。作为肇端于江户时期的色情艺术,其最早的雕版原型,据传是翻刻自明朝大画家仇英与唐寅的春宫画作。由于春宫画赤裸的内容和极具日本特色的形式,总是容易让人将之与荒木经惟照片中被捆绑穿着和服的裸露女体联想起来,但当被问及这样的师承关系时,他却出人意料地回答说:“我可没有受它影响。

不过,我得承认,‘幽默感’这种东西倒是从江户时代继承而来的。”荒木经惟拍了如此多的裸女与性爱场景,很多人习惯将他定义为色情摄影师,而他对这一切的态度又是断然予以否认,围绕在他身上的疑问与迷惑,其答案都必须从他的第一个模特儿说起——他的妻子,阳子。1963年,荒木经惟大学毕业,进入电通工作,当时即邂逅了同事阳子。经历了三年恋爱之后,他们于1971年结婚。经过之前几年的锻炼,特别是在《挑衅》时的实验,荒木经惟已确立了自己的摄影风格。整个蜜月之旅,荒木经惟都没有停下摁快门,之后自费出版了第一本个人画册,从此这个为大众所熟知的荒木经惟的人生就开始了。这本作为他职业摄影师生涯之起点的画册就是《感伤之旅》,其中的模特儿——他的新婚妻子阳子,屡屡以裸体示人,且不乏性爱的场面,但这些是否真的如荒木经惟所说与“春画”无缘。因为阳子阴郁而有力的眼神总是直视着镜头,让人无从闪躲,所以不断提醒着读者书名中的“感伤”二字。而透过这种犀利的眼神,整本画册所蕴含的强烈的对死亡、对转瞬即逝的隐喻,则与春画对性行为的直白追求大相径庭。甚至这种面对死亡时的价值观会让人想到佛教中的教义。因此与其说荒木经惟的作品与春宫画渊源不浅,倒不如找寻佛教思想从始至终对于他拍摄的凌驾,实际上,连荒木经惟的名字中的“经惟”都是一个法师所赐,“经”即是指佛经,而充满宿命感的是阳子的骨灰,后来也葬在了这位法师的寺庙中。


毋庸置疑是阳子成就了荒木经惟,对于这一点,他自己也非常坦白:“我的特长就是有女人缘。我可不是什么伟大的摄影师,我只是拥有最好的女模特儿,比如阳子。”比起他承认自己的摄影天赋,这句话当然更让想模仿他的人气短。阳子之所以是阳子,绝非仅仅是会当一个模特儿而已——“不少人都觉得好奇,我怎么会出版自己老婆的裸照。我告诉你,这本画册印出来之后,阳子做的第一件事,是抱了一堆回公司,然后推销给同事们,包括她的老板。”荒木经惟能遇到阳子,似乎只能如其所说,归因于他的天才。可令人无限感伤且充满象征意味的是,1990年,阳子最终以自己的离世将荒木经惟的摄影真正推向了直面爱与生死的境界,而其作品就是画册《冬之旅》。这本画册记录了阳子从查出癌症到最终离世的全过程,包括躺在灵柩之中、静待火化的阳子,以及火化场烟囱中飘出的一缕青烟。从照片中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在阳子的灵柩中,荒木经惟摆上的最后一份礼物,是他拍摄的他们的爱猫奇洛的画册。这本画册最终随之一起火化。

数年之后,爱猫奇洛的老去与逝去,也成为荒木经惟拍摄的对象,而这本画册,荒木经惟将之命名为《春之旅》。“死亡,是我从《感伤之旅》以来一直的主题。从‘感伤之旅’到‘冬之旅’,再到‘春之旅’,这场旅程的高潮就是死亡。我在编辑《春之旅》时,本可以把发生在我人生中的其他事情也加进去,但我放弃了,因为我只想抓住这一切的本质——死亡。”

不过,荒木经惟可不是板起面孔的说教者。他同样关心死亡的另一面——爱与生。2004年,在他为《春之旅》办的摄影展上,荒木经惟说:“经历了我的妻子与奇洛的死亡之后,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对生的欲望,我也终于可以说,摄影,就是与我的拍摄对象分享爱并记录下来的时刻。”荒木经惟口中所谓的“分享爱”,大家自然会想到做爱。无怪乎一提到荒木经惟,就全是性与性爱。不仅大部分外国人这么看,就算是居住在日本的他的同胞,也理解不了他的作品,以至于他的朋友们都对他的照片产生了错误的期待,并因此常年抱怨他:“你能不能拍点可以撸的女人?” 荒木经惟对他的朋友所言自然是嗤之以鼻:“这些男人只知道在色情照片里找所谓的美女,但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与欣赏真正的女性的身体。口口声声说什么腰间的赘肉是love-handle,却根本不愿意直视。”与所有人的答案不同,荒木经惟自己曾描述过两张他最满意的作品:张是一个骑在自行车上,回头对其一笑的快递小哥;一张是推着婴儿车出门的一家三口。看似不具备代表性的两张作品,对于荒木经惟而言,如果他匿名用这两张照片参加日本的摄影比赛,毫无疑问会直接被淘汰出局,但他自己却能从中读到日本人真正的生活与爱,这就是他最珍视的理由,也正是手握相机的荒木经惟所真正关心的母题。或许,荒木经惟如何拍照片,如何解释他的照片,都无法阻止意图意淫的人对着他的照片意淫。所以证明荒木经惟的志向远不止于此的最佳佐证,就绕回他的天才摄影术,以及他拍摄照片主题的另一半:东京。


三、东京

荒木经惟诚然如他自己所言,勾搭女性的天才胜过了他拍照的天才。大概所有人都会想问荒木经惟一个问题:“你拍了这么多裸女,你和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呢?”荒木经惟曾明白无误地回复过:“就是发生了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其潜台词无外乎不和拍摄对象做爱,怎么能拍得好。相比于“写真家”,荒木经惟更喜欢一个自己封给自己的名号:“注射家”——“两腿之间的注射家。”面对荒木经惟的自我评价,似乎拍照都成了他人生的副业,可实际上只是他在勾搭方面确实过于天才,但无可非议的是荒木经惟拍照的天才也可谓举世无双。

不过,在此之前理当先分析荒木经惟赢得女性好感的诀窍。说来也简单,就是尊重女性。很多西方评论家对荒木经惟的捆绑大惊小怪,认为冒犯了女权主义,集中体现了“男性目光”(male gaze),但他们的评论都评反了方向。荒木经惟可是最尊敬女性的人:“女人就是我的神。我能活到现在,全靠她们的庇护。”男性在一边装模作样抨击荒木经惟,女性却源源不断地向荒木经惟投怀送抱,这样的现象或许已经说明了问题。甚至连著名女权主义者Lady Gaga都专门让荒木经惟为她拍了一组照片,题材同样是捆绑。所以,想让女性对自己有好感,唯一条件就是必须真正尊重女性,而不是把她们视为玩物。



佐伯俊男

色情是死亡的轮廓

1970 年的某一天,东京的一间咖啡馆里,寺山修司正为一本杂志采访声名鹊起的佐伯俊男。聊到童年经历,佐伯俊男告诉寺山修司,他在幼年曾见过一幅江户时代的春宫图,画中男女的身体怪诞地扭曲在一起,这让他感到困惑。寺山修司递给佐伯一支笔,问那幅春宫画的姿势是什么样的。于是佐伯重现了那张童年的魅影——俯瞰的视角下,男女以“扭曲”的姿态坐在一起。寺山修司把这张小画儿折叠,放在了胸口衬衣的兜里。

1970 年,日本整个社会正值嬉皮士文化的大举渗透,但同年被誉为日本海明威的三岛由纪夫发出绝望呐喊后切腹自杀。这一年,从大阪来到东京的佐伯俊男在《Heibon Punch》出版了50张情色插画。随后采访、作品询问、电视台邀请接踵而至。佐伯俊男觉得,这一年意味着新生。随后几十年里,“日本的情色之父”“情色工程师”之类的盛赞不断,他的作品还影响了包括村上隆在内的诸多艺术大师。

佐伯俊男的作品辨识度非常高。妖怪、情欲和虐待经常融合在他的画面中,水手服的少女被捆绑、被各种异物猥亵的情节早已屡见不鲜。但这些情欲四射、色彩艳丽的作品,原画都是黑白的线描稿,因为当时的印刷技术,作者必须将青色、洋红、黄色、黑色四种基本颜色的上色区域、配比,详细标注在与原画配套的彩色色片上,然后将原画与色片叠加在一起,便大致可以看到印刷之后的样子。直到现在他还使用着这种上色方式,在他的画中,女子的皮肤通常都是10%的洋红,乳头是60%的洋红,而多数男性的皮肤则按照30%洋红、20%青色、50%的黄色配比。


佐伯成名后,很多评论家都建议佐伯用“情色”二字解释自己的作品,但佐伯却更喜欢用“色情”。他说色情和情色是有本质的区别的,情色撇掉了背后的粗俗和不体面,但其实远离了真实。“我把自己安放在色情这个词上,用以形容我的作品,我丝毫不会感觉不安或者受限。”当年,佐伯俊男在极负盛名的时候选择离开东京,隐居在东京旁边的千叶县的山林里。30 年过去,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位日本情色之父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如今,60 多岁的佐伯俊男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当听到山居房梁锦蛇逶迤而过的声音,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每天他割草扫落叶,吃自己做的食物。几年前,他在院子里看到了野猪,所以每天都要警惕。在我们的镜头前,他平和安静,我们离开的时候,他站在他的木屋外打着伞,脚前有一些积水。这样的细节似乎很难想象他和情色绘画的联系。

“色情是一个男人生活中易于接受的东西,通过它,可以感受到死亡的轮廓。”那些佐伯画中受虐却流露出一丝微笑的女性,那些为了增加戏剧性安插的偷窥性的人物,按照这样的解释,似乎都指向着空寂。佐伯记得他童年画的第一张画,是在邻居地板上涂鸦的骷髅。


野窗迷城

38岁的吉泽雅之先生先是在家门前的街道上扫地,以引起邻人的注意,但除了几个小孩儿,没人过来搭讪。后来他把生长着独角仙幼虫的泥巴放进盒子里,送去给学校里的小学生们,几天后他收到了好多封小学生的感谢信,吉泽翻着这些画上了彩画的纸页,说有了被需要的感觉。

这是日本式的孤独症,虽然不仅是它独有。这种孤独已与惆怅感怀不同。余生游走街头的野宿者,在地球上名列前茅的自杀率,高达三成的“单身世代”以及活在二次元中的青年大军,已成为一道显著的现实景观。如果说时代总有专属弊病,而人善于抽丝剥茧,但并不善防患于未然,那么至少可以在这些已成常态的悲凉中,闹个一两分的明白,是何以至此。人心里有黑洞和那些被称为正能量的光,心外有硬性世界中的经济起伏与商业局势,两相交织,以成迷失的东京。


巷陌之眼

小原诚的侦探事务所位于银光闪闪的东京都厅旁边。事务所的窗外是层层蔓延的新宿建筑,橙黄的阳光常在下午堆叠到小原诚的写字台上。为什么会成为一名私家侦探呢?戴着眼镜,60多岁的小原诚的回答是,多数情况下,是因为他喜欢窥视。相较于病态的情欲的满足,他所说的窥视,更多是指一种验证,他会在工作中考量,人们的行为是否会像他们所描绘的那样。

有天一位主妇送来了一件男士T恤,委托小原诚检查。小原诚将T恤展开,用试剂熟练地朝衣服下摆喷抹,一小块蓝色随即浮现——这意味着上面沾有精液。根据小原诚的判断,这位女士的丈夫应该在外边发生了性关系,然后用T恤擦拭了自己的身体。因为日本发达的性风俗业和独特的情色文化,造就了大量的婚外情和出轨事件,这样的调查,是小原诚侦探事务所接收到的最主要的委托业务。日本法律规定,警察不得介入民事案件,所以家庭关系、债务、不正当收入等案件成了私家侦探们的舞台。小原诚从业42年,根据自身经历出过3本书,电视台曾数次跟踪拍摄他寻人的过程,一位被遗弃的女儿在28岁那年和哭花了妆的乡下母亲相认那一幕,是他每每提起都会闪动泪花的场景。在纸醉金迷的都市,人们很容易因为利和欲而踏入歧途或陌路。

刚入行时,为了追踪调查目标,小原诚睡过楼道,睡过纸箱子。天冷的时候,他还把纸箱子剪了,放在衣服里取暖。有人问,跟踪别人的最佳距离是多少?他的回答是0到100米之间。比如在拥挤的火车上,站在两米之外就很容易跟丢目标,这种情况你就要站在被调查者的身后;而在没有岔路的大街上,为了保证对方转头看不见你的脸,则需要保持100米的距离。他说,他可以从人们的凝视中判断出他们的想法。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小原诚经常独自一人,以未知的间距融入到茫茫夜色下的人群中,他在酒吧喝酒、大笑,想想一天的工作。他说没有比这更令他开心的了。


高潮车间

我们正经交男朋友上床,保守的一生睡一两个,多的几十个,而生意好的AV女优可能月理数十人,半年把你一辈子未尽之事干完。据说日本以世界1.7%的人口制造了世界50%的AV,平均每月推出超4500部新片,年产值达5000亿日元,一个名叫浅井堇的女优曾一年接拍300多部AV。发展至今,从最初对性行为穷凶极恶地围观升级到泷泽萝拉做作地表演十分钟不露点换衣服也有拥趸惊艳馋涎——旧年岁里,这些以肉娱人者常被定义成道德沦丧的堕落之徒,在现在的世界,人们以溢美以蓬勃器官向她们致敬,在现在的中国,她们被称作女神,或者老师。

暗夜浮世绘

暴力守恒

1945年,原子弹“小男孩”翻身成一片恐怖的蘑菇云,蒸腾过后留下一片凄凉的场景。没多久,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日本的诸多野心,一笔勾销,就此完结。满目疮痍的广岛街道上,因现实而悲愤的退伍日本军人找到“神风特攻队”(二战时期致力于自杀式袭击的飞行队)的飞行员制服,骑着机车游荡着,随时开着玩世不恭的玩笑。

没过几年,就像这些军人对于空虚挫败的反抗,一批自称为“雷族”的年轻人改装了机车,他们胯下的机车能发出响彻好几公里的轰鸣。他们在夜里狂奔,无视交通规则。1960年起,日本高校学生所组建的联合会,针对美日安保条约中悬而未决的几点(驻日美军、美军基地和刑事裁判权、驻日美军基地核武器化问题、琉球群岛和小笠原群岛归还问题),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安保斗争——这是日本战后最大规模的社会运动,高中和初中的学生也被卷入。那段时间里,随着日本汽车行业的发展,骑着日系改装摩托的年轻人组成帮派,做着远远过火的事情,他们与其他帮派互殴,骑着机车横冲直撞。他们狂乱的心,在被点燃的车辆的火焰中,似乎毫无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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