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本书做对(六)

编辑/Lesca丹@TOPYS


提问:我觉得反正挺特别的,到书店一看就会有特别的感觉。

汪家明:我说的这两个给我提意见的人,一个是在新华书店的范围内,一个是三联韬奋图书中心的总经理,因为韬奋图书中心不算是新华书店系统,又不是二渠道的,我们都叫它一点五渠道。这是我所认识的两个最了不起的卖书人的建议,题目是我找的,但他们说不应该用那个名字。刚才阿智说买书的不是买题目,其实有时候就是买题目。现在美国的张宗子先生之前要在三联出一本书,题目想叫“读书随笔”,大家知道叶灵凤在三联出过几本《读书随笔》,不可能再叫这个名字了。但这个题目很准确,就是他读《水浒》等其他中国古典文学的一些随笔,但不能用这个题目,而且这个题目也不好卖。后来我给起了一个名字,叫《书时光》。这个名字对它卖得好、评上文津奖是有作用的。好的题目对设计师也有作用,设计起来有情绪。这个题目设计还比较值得,你弄一个特别枯燥的题目,他都不愿意设计。这个和时尚无关。

张立宪:和时尚无关,是指“时尚”这个词和作者没有关系,是属于读者的。您觉得这个题目很时尚,可能有人就觉得很土。我个人觉得这是一个人的文字风格,我可能就喜欢开门见山,因为我是学新闻专业的,新闻专业课上都讲究起标题,起标题叫“一瞥的艺术”。读者在标题上停留就那么几秒钟,你要传递那么多信息,好几十字的多重复句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养成的习惯是尽量简单。我在报社工作也是这样,所有文章的标题起完之后,大家都要想办法给它减肥,能不能再去掉一个字。这样就变成了自己的一种职业习惯。

还有另外一点,这也和每个人的审美经验有关系。我个人喜欢十九世纪文学,用的全是笨办法,相当于全是用萝卜白菜在做饭,不像二十世纪文学会有鲍鱼、海星、海胆、转基因和各种新的东西。我们用萝卜白菜来做着尽量能走入人心的东西,我们都用最常见的字眼来排列组合成一个标题,并且这个标题是处在一个生态系统中的,而不是说就这一个标题,它会和其他满满一个书店的书、网络书店里几十万种书放在一起,这个标题怎么能让人记住,怎么不混同于其他书的书名,这是一种特别复杂的考虑。

汪家明:如果叫时尚不准确的话,我觉得应该叫别致。书名是一本书卖得好与坏的最后一关,如果书名不行,其他都好,也还是不行。一定要重视书名。有时候一个题目能救一个作品,这样的例子多得很。上世纪八十年代,英国女王第一次到中国来访问,和她丈夫来的,到了长城。有个记者拍照,他拍了很多,就这一张是清楚的。这张照片里女王往这边看,她丈夫往那边看,都皱着眉。他要发在报纸的第一版,最后只有这一张,编辑起的一个题目救了这张照片,叫“望长城内外”。一个好的题目,是一本书选题最后的那一关。

提问: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关于“小艾”这本书,我第一次看到这本书,实际上和我之前听到这本书的感觉是有区别的。我没有想到这本书会设计成精装,我一开始感觉这本书应该是休闲随意的,如果是平装的比较好翻,书可能会感觉更好。我今天听陆老师说书设计成精装是方便放在桌子上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放在桌子上来翻,可能拿起来翻会更随意一点。有没有什么解释,让我能有新的想法?

陆智昌:这可能不是重点,我只是简单地说为什么偏好精装书,因为精装书能解决内纹的问题,不单指这一本书。我怎么面对今天做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做这个书能做多久,它真的会很快很快消减,哪怕是传统的纸的出版物,起码不会出那么多这种类型的一本本的书。我也不知道还能做多少本。对今天来说,我都在思考可能每一本书都是最后一本书。我做了二十几年的书,我希望我做的某一本书会成为将来的某个传统书的总结。不一定是精装书才能做这个总结,我希望它能够呈现让将来的人类可以好好地珍视、珍藏它的样子,精装书有可能对于未来人的情感来说有一个更好的回忆而已。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只是站在今天去想象未来。

提问:我觉得精装书给我的感觉好像总是要把它放下来,不是随意可以打开看的。您一说,我还是可以理解的。

第二个问题,作为编辑,有些选题可能比较学术,如何去处理学术选题和市场的关系,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汪家明:学术选题的市场不就是学术界吗?现在学术书出的还是挺多的,但是只有少数出版社把学术书出对了。我经常看到一些大学出版社,它们有很多很好的学术书,多得它们自己都不重视,这就是我说的没有做好,没有做对。其中有些如果拿到三联书店,可能会成为重要的学术书,所以说学术选题和市场的关系,也还是一个你把它做得既符合内容又符合市场的问题。我原来在三联书店主管装帧设计,有一个明确的要求,越是偏学术类的书籍,设计得越要舒朗一点、封面要文化一点;反过来说,越是通俗的书,要做得稍微严肃一点,学术一点。这不是欺骗读者,本来学术书内容那么密集,读起来很困难,你还说学术书就该是这样的排版、版心,行距、字距那么小,就更看不下去了。其实很多好的学术书还是能够看下去的,钱穆先生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就是一本学术书,只有七八万字,排得舒朗一点,显得厚一点,书店还愿意卖,因为他们不喜欢便宜的书。这本书像散文一样排出来,是很严肃的学术书,如果在座的没有读过,可以买来读一读,一夜就能读完,保证你会获益匪浅。学术选题和市场的关系,我们的编辑和设计还是能起一些作用的。


陆智昌:我准备透支第七年的话了。汪先生刚才说的还是有一些商业价值的学术书,其实学术书有很多很多,大学论文的东西都有出版行为。你首先要定义学术书,因为类型太多了,你怎么和市场连在一起,不仅仅是那么单一的考虑。我最近每个星期都要看二十几本学术书的题目,但那些书都不像汪先生刚才说的起码能卖几万的学术书,有的印数只有几千,那些题目可能你都想象不出。既然这个书有出版的行为,可以看成关注文化价值的问题,所以我更关心并考虑怎么处理这种类型书的开本、字体等问题。这些书在别的出版社根本没有可能出,但是它有机会出就是它的价值,还有就是怎么考虑它的开本,作为一个文化的财产留下了。不是所有的学术书都是非得要靠卖,最重要的是怎么让它留下来,我的考虑是这样,学术书可能有它的特点,面对的都是文化人。如果说今天我考虑这些学术书,很单一地考虑,爱看这些书的人年纪都大了,你要配合他们,你的字体就不能太小。我老听人抱怨之前我做过有些学术书他们看不清,原来我是能看得很清楚,现在字体考虑要大一点。

汪家明:我刚去三联书店就说他设计的字特别小,怎么说他也不改,后来他设计的字越来越大了,因为他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了。

陆智昌:不是不是,是我更体谅他们,我还能看得清。我越来越重视和关注于文化流传的价值。我觉得字体小很好看,版面很舒朗的感觉,其他都看不来的。字体足够的大,而且每个字有足够的空间,内容也容易让读者看得下来。我不怎么在乎版面是否有现代感的问题,重要是我能不能让这些还在看书的人把内容看得清清楚楚。真的不是为了一个版面的问题,我觉得有些版面好奇怪,因为只是为了一版好看。现在的风气是其他人觉得很漂亮很美观的空间,我宁可选择让他们看得很舒服的样子。

张立宪:我自己没有编过学术书。出版这个行业隔行如隔山,你不编这类书就不能多说,我就从作为一个读者来说。前几天在微博上讨论家里书架上的书的空置率或者闲置率的问题,你买一百本书,基本上能看十本就不错了,其他的九十本随便前后翻翻就放下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购置那么多书?不是说我想看,而是说我想看的时候它能有,或许现在没时间看,未来我有需要的时候它在那儿。我当年买商务印书馆的汉译名著,一套一本都不缺,完整读完的没几本,三联的学术译丛,也是一买一整套,那时候的内容很吸引人。刚才那个编辑问学术书市场的问题,这个市场是学术书自己弄坏的,内容很差,作者的写作能力也很差,译者的水平也很差,即使是主题很好、内容很好,他也写得不引人入胜,跟装帧设计的关系都不大。现在的学术书从装帧设计上比八九十年代提升了很多,但是我作为一个普通读者已经对它没有信心了。我觉得学术书的出版人,他们对学术书不负责任的态度甚至超过网络文学、青春文学。我不知道在座各位有没有人认同我的这个观点。现在学术书的门槛太低了,很多人要评职称,要评估,整个把学术书的市场搞坏了,学术书变成了只有学术界才跟它有关系的事。想当年我工资很低,也会买很多汉译名著。

汪家明:学术书的读者有两种,一个是学术界,一个是有学术爱好的人。其实有学术爱好的人很多很多,你可能看不懂,三联书店的《陈寅恪集》,有几个人能看得懂?但买的人很多,就放在那里,放在家里就是个东西。这种是对学术有偏好,对学术尊敬,有学术信仰的人,这也是很重要的市场。我很赞同老六刚才说的,你家里书很多,你能看几本?但实际上你不用看,放在书架上能够看到书名,对你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提问:我想问编辑在编一本书的时候介入度的问题。我做了两年半的图书编辑,我最近在反思一个问题,我之前做一本书的出发点主要是我要怎么做这本书,或者说我要把这本书做成什么样子。我现在在反省,我是不是过多地关注了自我,也许我工作的侧重点应该是协助这本书呈现它本来有的样子,帮助这本书找到它的读者群。我现在对编辑在一本书里的介入度有点疑问和迷惘。还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别的编辑会不会也想这个问题,我有时候会有一种恐惧感,我看一本书,如果让我来操作的话,它可能只卖三万册五万册的样子,但同样一本书放在别人那里做可能会做到十万册。这种恐惧感,我不知道从事过编辑这个行业的人是不是都会有?

张立宪:我先回答,这种恐惧感是因为你爱它。你喜欢一个女孩,你老怕娶了她之后会让她受委屈,没准一个富二代娶了她会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根据我个人的感觉,你决定不介入本身也是一种介入。编辑的成分非常复杂,既要和作者站在一起共同打磨这个作品,又要和读者站在一起来共同挑剔这个作品,来看这个作品有什么不足,有什么不让我满意的地方,然后再和作者沟通共同完成它。这里没有标准答案,唯一的判断就是你和作者之间相互的介入和沟通,是不是很愉快和享受。你想明天要见他就头大如斗,你看他给你发的短信都觉得是个噩梦,甚至他就出现在你的噩梦里。这样的话,我建议你就放弃,这对你是个折磨,对作者也是个折磨。如果你睡觉都会想着这本书,怎么把它给编好,这个时候不管打磨多少时间返工多少次都是好的。图书行业不是一个劳动密集型的行业,也没有标准答案。就是在此时此地此人,换了另外一个人就结出完全不同的果子,但是你要相信你和它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我现在越做心里越没底,但是越做脸皮越厚。如果我自己很喜欢做它,我就纠缠着把它做好,如果我不喜欢做了,我就黑着脸把这个选题拒绝掉。

陆智昌:我来继续透支第八年的话。我还是不太同意,我怎么老是反对人家的观点啊。可能不是这个问题,问题是说首先弄清楚你有没有做过只能卖三千本的书。你做三千本书的心态是如何的问题,不是三万跟三十万的问题。我只能说现在越来越多的编辑遗忘了他该有的本分。我都一把年纪了,接触过很多编辑。以前的编辑和现在的编辑不一样,以前的编辑做他本分的事情,三千本、三万本和三十万本对他是没有意义的,他只做他该做的事情。如果做三万和三十万会变成那样,就要考虑做三千本的时候该如何的问题。如果你做三千本,能做好了你的本分,我不觉得能做三万本的那个人会让你那么害怕。我不觉得那么爱它是对它好,那么爱它只会让你遗忘自己的本分。编一本书要花很长时间,编辑那么早爱它是没有用的,你和它经过漫长时间的相处,你才爱它比较好一点。所以我对你刚才说的那个爱还是觉得有点问题。


延伸阅读 

把一本书做对(一)

把一本书做对(二)

把一本书做对(三)

把一本书做对(四)

把一本书做对(五)

把一本书做对(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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