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欢愉面前，谁都需要忠于自我 | 第4支事后烟

撰文/盧丁@TOPYS

设计/Meiling@TOPYS

头图素材来自Deanna Templeton作品

第91届奥斯卡颁奖典礼刚过去没多久，尽管今年基本是毫无悬念的小年，但其中受提名影片所涉及的题材，对比起十年前，也已是跨越了许多。

最佳男女主角获奖者所饰演角色，一个是queer酷儿，一个在酷儿气质与封建传统之间游走；而提名影片中的大热选手，基本锁定在《罗马》《宠儿》与《绿皮书》之间，三部电影，两部都是关于女性，另一部两个男人走天下，但是又包含了酷儿元素。可见奥斯卡选片的口味越来越广，特别是在女性视角上，虽然最终，最佳影片奖还是颁给了最保险又最政治正确的那一个。

墨西哥导演阿方索·卡隆执导的《罗马》，讲述的是一个年轻女佣克里奥与她所服务家庭的故事。全片黑白的色调，唯美的摄影，细水流长的叙述，及对墨西哥小城生活细节的真实还原，都让这部片子充满了迷人的艺术魅力。部分人认为它描写了女佣的善良、无私以及可爱，最终在飘摇挫败的生活中渐渐得到雇主——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接纳，爱在其中流动，成为解决阶级差异与人生不幸的关键。

特别是海边那一幕，在水中救出雇主家小孩的克里奥，与这一家人紧紧相拥。一边是遭男友抛弃痛失小孩的女佣，一边是丈夫出轨抛家弃子的女主人，虽来自不同阶层，却因相似的命运紧紧在这生死一刻捆绑在了一起。

《Roma 罗马》剧照

可正如著名哲学家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Žižek）所认为的，大多数人根本就没看懂《罗马》，“他们夸奖《罗马》夸得不得其所。”无论是导演的有意为之，还是无意所致，女佣与雇主之间的阶级鸿沟，始终横亘在影片中，企图以生活的作弄而将女性命运混为一谈的观点都只能是片面化，以一种父权的，甚至居高临下的视角来给予当事人一个粗暴的结局。

可以说《罗马》是以底层的、女性的视角去叙述的，在其中有刻意的疏离，以旁观者或说书人的姿态去描绘一段历史，但依然带来了视角的转换问题。而到底是以男性视角，还是女性视角，还是更多的不同视角，可以说是电影叙述中永恒的难题，因为始终存在主观与客观的差别，目的与结果的差别。

如果你看过美剧《The Affair 婚外情事》，你大概会对其贯穿始终的章节叙事方法印象深刻，同一件事情，都会分别以不同当事人的叙述角度去呈现。

《The Affair 婚外情事》剧照

因此在男主角看来的无理取闹的一场吵架，在女主角看来是不负责任的失望伤心。就连死亡前最后发生的事件，都有着截然不同的记忆，目击证人的自白如此两样，那是否死亡也只是一场谁也说不清的假象？

由此想到的，是色情影片工业中的视角问题。说白了，也就是拍了给谁看的问题。

要等到2010年的第82届，奥斯卡才出了第一位女性最佳导演Kathryn Bigelow凯瑟琳·毕格罗，导的还是爷们儿得不行的《拆弹部队》，至今好莱坞的女演员们还在为平等薪酬而摇旗呐喊，而色情影片行业却可谓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女性平均薪酬高于男性的行业了。

讽刺的是，色情影片里所呈现的视角、姿态、神情、剧情（如果有的话），都是为了男性观众服务，演绎符合他们幻想中的活色生香，无论其中是否体现了情欲和性爱的平等，因为高潮从不应该是一个人独有。

人生的性启蒙不算晚，先是与幼儿园的同学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模仿在电视上看到的言情剧情。而后七岁时人生第一次正经看色情片，印象深刻的一个镜头，是穿着性感黑色皮衣的叛逆女主，被关押在一个笼子里，而笼外是虎视眈眈的男人。接着，女主开始搔首弄姿，只为逃出牢笼。

如今想来，的确是很讽刺的一幕，仿佛一下子诉尽了我们从启蒙直至成年，所看过的所有成人影片的性质。而正是这些影片，极大程度上奠定了我们对于性的理解。

传统色情影片的叙述是怎么样的呢？拥有妖娆身材的女主，丰满的胸部，圆润的臀，飘逸的长发，也许是金色，也许是红色，渴望着一个健硕男性的占有。在他手下衣衫褪尽，迫不及待吮吸他的下体，然后是一番云雨，最终以男主的高潮作为终结。不管她是否有享受这场性爱，最后定格眼神，都充满膜拜。

好不好看见仁见智，只要能帮到你，那就好人一生平安。可如果你仔细一想，你大概会发现在其中女主的性愉悦是缺失的。她的姿态享受吗？她有主动要求更换姿势吗？她达到顶峰了吗？甚至为什么，在一些影片里（特别是日本），女主总是半推半就？她真的愿意吗，她的叫声为何听起来有些怯懦，虽然（不得不承认）的确会让一些观众感到亢奋？

答案，你会说，是因为“色情片大多是拍给男人看的”。

而根据老司机加油站Pornhub的数据显示，在2018年，在其来自世界各地的浏览者里，29%都是女性。

在过去的色情影片工业里，影片的确是为了男性服务的，因此女性的姿态、神情、动作、被描绘的方式，无一不是为了男性的欲望满足而呈现的，也就是male gaze（男性凝视）。但如今，女性不看片儿早已是刻板印象，性别不分贵贱，愉悦当然平等，而在浩如烟海的色情影片里，却鲜有拍给女性的，或是同样考虑到女性情欲以及female gaze（女性凝视）的内容。

于是有了如今在成人影片工业中独树一帜的女导演、编剧及制片人Erika Lust。“那些中年异性恋白人男性，总有着这些对于胸部和臀部的幻想。他们选用那些拥有苗条身材和大胸的年轻女性，她们也许有着不同的发色，但总归还是同一类女性，然后反复地、不断地这样拍。”

Erika Lust作品《Obsessed》

来自瑞典、工作于西班牙的Erika Lust，在2005年成立了自己的视频制作厂牌Lust Films，后又创立线上色情影院Lust Cinema，以及成人影片工业第一个众筹项目XConfessions等，所制作影片早已成为各大成人电影颁奖礼的常客。

Erika Lust是从大学时代涉足色情影片工业的，当时的她，与男朋友尝试一些在免费网站上看到的片段，却发现不仅没有感到兴奋，反而还带出了一系列复杂的问题。“主角总是男人，总是关于他的性欲，而女人的职责就是要让他兴奋起来，给他一场性爱。”她在一次访谈中说道，“很少时候是关于她：她的性欲，她的需求，她到底想要什么。”

而当执导的自己第一部影片The Good Girl时，她希望能营造出让自己也感到舒适的内容。没想到影片迅速爆红，两个月内便达到两百万的下载量，因此Erika Lust开始懂得，原来自己并不是孤立的，而是人们真的想要不同的东西了。

Erika Lust

因此在Lust出产的影片里，你会看到精良的制作，赏心悦目的布景，有逻辑的剧情，并不那么完美但更亲民的主角们。他们有着独立的人格，有着各自的性格特征，有情感，有欲望，性是自主的选择，而并不是单纯解决欲望的肉体。

“对我来说，（色情影片）是关于真实的人们，享受一段美好的关系，而女性在其中体验到真正的愉悦。”对她来说，色情片从来都是政治化的，它应该是有着与电影同样的美学标准与视觉语言的，它应该包含不同的性别认知以及性取向，营造人性化的工作环境和制作过程，包括对导演、演员等所有剧组工作人员的应有认可（看片儿的你会发现，很多时候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影片，却不知道演员、导演、灯光师、音响师等等是谁）。

如今，类似的影片制作公司和网站也在日渐增多，如法国女导演Lucie Blush创立的“Lucie Makes Porn”——她对女性视角色情片的定义是，她13岁时会想看的影片。“我们许多人都深陷刻板印象之中，深陷‘荡妇VS处女’的二元论之中。女性视角的影片不只是在说‘如今我们也有给女人看的片子了’，更是关于给予女性发言权，给予她们分享的权利，并且通过色情影片表达自我。”她在一次访谈中说道。

剧照 ©️ Lucie Makes Porn

性教育的缺失，使得我们从来都是自学成才，从露骨的描写中寻找情欲的美妙，从电视上蜻蜓点水中延伸幻想，从损友偷偷找来的一张光盘里看到所谓“成人世界”的模样，然后由此奠定我们的性观念，奠定我们对于男人、对于女人的态度和理解。

而那些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隐秘的关于性之憧憬，在成人后的时光里不约而同受到某种挫败，身体间的亲密接触撼动了我们的世界观，那些本该由好的片子、好的教育树立起来的关于尊重、平等的观念。试想如果在那些年岁里，能有那么一个人，或是某一段影片，指出了性之美妙，以及欢愉之无罪，那如今深夜里的我们，无论是一人或是二人或是多人，都应该是更为自在的模样。

可惜在大部分的可能性里，并没有。

这实在是很遗憾的事情，而最终我们都用了太长的时间，来探索自己的情欲。往日时光不可追，下一次，若又在深夜里蠢蠢欲动打开了手机浏览器，不妨换一种口味吧。并不存在只为某一种性别和性取向服务的好片子，美妙的事物，全民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