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少女洪爱珠“一桃各表”的多面人生｜城南唠嗑

今年三月的一个深夜，我因陪护家人做手术，而医院恰好在茑屋书店附近，得以有机会在深夜逛书店。一本红色封面、画着一枚可爱寿桃的书夺走了我的注意力，拿起书开始读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可以说是一边流口水一边流眼泪——后来我就是跟别人这样推荐这本书的，这本书叫做《老派少女购物路线》。

看得流口水可以理解，因为这是一本“家庭吃饭史”，交织着三代台湾女性的个人饮食喜好、本土美食口袋清单、生活审美。那么，为什么会流泪了？因为作者的语言写饮食、写生活，文字里的情感却都指向对妈妈、对外婆的想念，老菜式、老物件、老铺、老市场中间穿插着旧日回忆。

我在一个深夜遇到这本书，得到了超出预期的疗愈感，就像是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半夜在家里找到了一卷红纸包裹着的老式糕点，回忆中的味道不仅让人饱了肚，还抚慰了离家独自生活的灵魂。

没想到两个月后的今天，《老派少女购物路线》牵引的缘分让我们邀请到了它的作者、同时也是它的“书面设计师”——洪爱珠来做客「城南唠嗑」播客节目，终于可以把我手不释卷的这本书及其作者介绍给大家了。

如果你和我一样看过《老派少女购物路线》并被它打动，那你一定要听这一期节目。如果你没读过这本书也无妨，相信你听完之后会好奇什么样的文字会让人“流涎又流泪”，甚至可能会循着她的推荐去一趟台湾芦洲，吃一碗切仔面。

本期「城南唠嗑」的嘉宾洪爱珠不仅是《老派少女购物路线》的作者、作家，她本身也是一名平面设计师。她自谦道写作这件事只是“工余从事写作，以记旧时日”，但她首次跨界写作就屡获殊荣，如台北文学首奖，台湾文学金典奖等等。《老派少女购物路线》目前在豆瓣读书保持着9.1的高分，陆续推出了繁体中文版、简体中文版以及日文版，畅销多地，是疫情期间低迷的出版市场和社会气氛中一抹喜庆又温暖的红。

本期「城南唠嗑」将分别从洪爱珠的多种角色展开，以《老派少女购物路线》这本书的创作为起点，让我们一起认识身为写作者和设计师的洪爱珠以及身为子女和母亲的洪爱珠，你会发现，“老派”也很可爱。

*诚意推荐大家睡前或花几个通勤、闲暇的碎片时间听完这期播客，对话的温度不容错过。作家舒国治盛赞洪爱珠“不仅写吃写得好，她是——写得好”，其实，洪老师还说得好，好声音不能只被我一个人听见👇

“母后”写作抚慰自己，也抚慰芸芸众生

身为作家的洪爱珠

*母后：引用自《老派少女购物路线》原文，指“母亲去世后”。

TOPYS：书名《老派少女购物路线》的由来是？

洪爱珠：这本书是我的散文集，书名出自书里头的同名散文。而这篇散文讲的是台北老城区“大稻埕”，它过去是台北特别繁荣的街区。“老派少女”这个人物讲的是我的外婆和妈妈，尤其是我外婆，她是在大稻埕长大的，她的少女时代都在这里。在这篇散文里，她们回到大稻埕这个地方就会出现一种少女似的轻盈神态，也象征老台北的情怀，这一点可以贯穿书中大部分文章，所以特别把这篇文章名用作书名。

TOPYS：无论是从图书销售还是读者真心实意的反馈看来，《老派少女购物路线》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您以饮食喻生活日常、社会现象、人生百态的作品引起了许多共鸣，您有思考过其中的原因吗？

洪爱珠：说起来有点“事后诸葛”，因为写的时候完全是为了自己写的。书出版后，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象它会有什么样的成绩或会有什么样读者反应。

如果是事后从读者的反应里头去推敲的话，我觉得很可能是社会需要这一份温暖，因为有很多读者说这个书让他们想到自己家里的菜，未必是我书里写的菜，而是他们自己的妈妈、外婆做的菜，那我想这就是对旧餐桌时光的一种怀念。

另外，现在这个社会这么急促，这本书也是一种对往昔台北和旧时生活方式的追忆。之所以会触动一些人，很可能是因为这个东西已经不存在了，已经在慢慢消逝中，这本书提到了这种消逝。

TOPYS：您从设计跨界文学的契机是什么？

洪爱珠：如果我妈妈没有生病，没有离开世界的话，如果她像一个普通老太太活到八九十岁，我就一个字都不会写，写书不是一个计划内的事情。

因为我母亲生病，一确诊就是癌症晚期，医生会不断地给我倒数她可能存活的时间，于是那时我就把很多工作都推掉了，专心地照顾她。我作为一个长期照顾者，希望在照顾妈妈的同时找一个创作形式来寄托心情。照顾人会很苦闷，为了不想要让这个苦闷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也不想要影响到生病的人，所以我要找一件事情来做，所以我才开始写作。区别于我做平面设计的正职，我把写作视作一个单纯的创作。

TOPYS：为什么选择饮食文化、家庭回忆作为题材呢？

洪爱珠：选择饮食这件事情也是无心插柳，因为一开始我想写散文、非虚构的写作，而散文里头必须包含我的妈妈、我跟我妈妈的回忆。然后我开始写的两三篇都提到了一些食物，对此我觉得很奇怪，好像我所想起的妈妈、我觉得特别有神采的妈妈，并不是工作中的她，而是做菜的她。我妈妈为小孩做菜投注的精力有一点超过她同龄人。

于是，我以妈妈和外婆写了好几篇，后来就变成整本书几乎都写到饮食，大家也就认为这是一个饮食散文。不过最开始的时候，我想写人的意念可能大过食物。

TOPYS：可以把写作和复刻菜式视作您纪念母亲的仪式感吗？

洪爱珠：我不太知道怎么使用“仪式感”这个词，但可以说我是透过做菜以及书写把我当时（照顾病中的妈妈）的状态稳定下来。我妈妈离开后的好几年间我也一直持续写作，以此安顿自己，同时让我自己有“饭”吃，让自己分心，不要让自己沉浸在情绪里。

TOPYS：您从“门外汉”到出书、正式成为作家，您认为哪些作家或其他创作者给您带来了影响？

洪爱珠：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我都担心答不好，因为一旦很绝对地说了几个名字，大家就会认定你是直接被他们影响了。但实际上，我也是影像工作者，所以影像对我的影响也比较多，比如侯孝贤导演，他有非常大量的阅读，他说他看了沈从文的书才知道怎么拍电影。我有时候也是看了很多影像才知道怎么写作。比如日本电影——小津安二郎、是枝裕和，他们怎么拍吃饭对我的写作有一点影响。

TOPYS：您会如何定义自己的文风呢？

洪爱珠：风格体现性格，我希望有利落一点的风格，其实很多艺术形式都有利落的体现。因为我本身是设计师，所以“less is more”即现代主义里的“少即是多”或者是“形随机能”这个理念会影响我的文字。

如果非要说文字风格的话，我更倾向读民国初年的。其实我也读很多鲁迅、丰子恺、沈从文，再到后来还看一点汪曾祺。我觉得应该说我很爱读，也会被阅读影响，但倒不是心里想着什么才去写。

TOPYS：很巧，您不仅写书还参与书的装帧设计，这就跟鲁迅很像。

洪爱珠：是，而且大家可以注意一下书的封口，一般设计师的署名前会注明是“封面设计”（cover design）。但是我写的是“书面设计：洪爱珠”，这一点也是仿鲁迅的。我曾去北京鲁迅博物馆买他的复刻本，特别关注他是怎么处理这些细节的。鲁迅在我心中是装帧的大家，是我非常敬仰的人。

TOPYS：我很同意您刚才说的“风格体现性格”，从您反潮流地选小番茄品种名“爱珠”作为笔名，到《老派少女购物路线》的写作和装帧设计，由点到面诠释了“老派少女”，您的风格已经自成一派。

洪爱珠：对，这大概就是我自己喜欢的生活风格的大成。

TOPYS：这一点给到创作者的启发可能是，与其去效仿别人或者去追随当下的流行，选择你自己喜欢的、认可的东西，小到叫什么名字，大到如何创作表达，这样才能体现个人风格，而不是泯然众人。

洪爱珠：而且我觉得也可以融入每个地区的风土，我的名字或者任何我喜欢的东西都是很台湾的——和我家乡有联系的。比如，老一辈很多台湾女生的名字很多叫“x珠”，大稻埕街上也有很多店名叫“爱珠”。

TOPYS：除了文字之于作家、视觉之于设计师，声音似乎也是您偏好的表达方式。想起最初接洽这次对谈时，您选择了播客。此外，也不禁让人想起了书中那段槟城买铁锅经历，当地炒祭条的声音埋下了购物欲。您是如何运用不同感官之间的通感来协同创作的呢？

洪爱珠：我没有实际去“运用”它们，我觉得应该是说五感会在你的身体留下记忆。有时候你闻到一个气味就会突然回到你婴儿时期。你闻过的气味或听过的声音，这些是你身体的记忆。所以我倒不是刻意为之，但是这些留下来的东西会在写作的时候发散出来。我其实就是细心一点而已，没有特别地想要怎么调动。

TOPYS：可以说是平时日常要多观察、多积累这种感知，它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找到属于它的位置。

洪爱珠：现在的人很容易花太多时间在荧幕上，如果有从来没接触过电子产品的人，他的五感敏感度会比我们大几百倍、几千倍。这其实是生而为人的特权，如果稍微改变一下现代的生活方式，感官带给我们的东西会自然而然出现。我们能够感受到这些表示我们是一个正常健康的状态。

TOPYS：我们的读者多为泛创意领域的从业者，如广告人、设计师等等，也有像您这样同时身兼多职的创作者，您的跨界尝试大获成功，有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给大家的经验与心得呢？

洪爱珠：我不是刻意跨界，我是无心插柳成荫，我只是忠于我的需要，我需要写才有办法度过一个比较艰难的时期。写完累积起来以后，碰巧有出版社愿意出这个书，顺其自然就出了。我一开始的愿望就是希望不要让人家赔钱，后来的这些成绩都不在预料之内。

如果我要给大家跨界的建议的话，我反而觉得应该回到基本——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在本业以外很想做的。我很肯定的一点是，本业是饭碗，我们尊重它，我很尊重我的设计工作。不要为了跨界而跨界。有些人一辈子不跨界，也能活得非常好，做得很专心，不一定需要跨界。

一“桃”各表，看老派少女的设计

身为设计师的洪爱珠

TOPYS：《老派少女购物路线》在不同国家和地区出版的三个版本，用您的话说就是“一桃各表”，它们有何巧思呢？

洪爱珠：我负责了繁体中文版和简体中文版的封面设计，日文版则是由日本的设计师负责。

首先，寿桃本身是一种“老食物”，通常出现在欢乐、有好寓意的场合，比如寿宴，所以我使用了这个元素。“一桃各表”其实就是我最先设计繁体中文版的封面上有一颗寿桃、仿照昭和时期的手写广告字形以及大红色的封面，后来它们延续到了其他版本的封面上，有了变化——桃子忽大忽小，文字排版不同，底色的红也不完全一样。

特别要提到的是，寿桃上的红晕采用了点画法是模拟了实际上做寿桃包的人使用喷修的金属笔添加可食用颜料会有的状态。

TOPYS：不同版本都是从繁体中文版进行延展设计，保留了您设计的灵魂。

洪爱珠：对此我也是很开心的，因为它整体从内到外是一个完整的创作，是我同一个人创作的。这可能是作家兼设计师的”特权”吧，我就可以像“控制狂”那样完成它。

TOPYS：书中对台湾特产凤梨酥的形容很奇异——“一块形随机能的现代主义饼”，下文您又说不喜欢外形花里胡哨的凤梨酥，“心形的显得多滥情，凤梨形太直白，台湾岛形状的又太本土主义”。请问您的平面设计工作也和你喜爱的方形凤梨酥相似吗？

洪爱珠：平面设计师有好多类型，我是商业设计师，所以我大部分时候的设计是要服务客户的，我不会特别强调风格。我认为，设计师要做到准恰，准确地掌握客户的需求，然后用我们的专业去把视觉完成。

在这个前提下，我希望排版是尽量简洁的，我希望材质是适当的、可以适应所需要的情景，我觉得这个部分可以说是形随机能的，这大概可以呼应前面说现代主义给我的影响。

TOPYS：其实《老派少女购物路线》就是一个形随机能的作品。从内容到封面设计、外封和内页的材质等方面都能给读者带来绝妙的阅读体验。这个阅读体验不像是拿起一本书，而是像在自己老家偶然发现了一个表姐或是表姨的日记，翻开了她记录的家庭饮食日常，幻化成了一种很私人的情感体验。

洪爱珠：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观察，像表姨的日记很好，我非常希望它是这样的一本书。

TOPYS：除了对凤梨酥的形容，您在书中对于食物、饮食店、餐具的描述细致且洞察精准，请问您的设计师视角对于生活观察、文字表达有何裨益呢？

洪爱珠：设计师的视角就是特别留意他人未必留意的细节，比如会注意某个店里用什么碗碟、碗碟有没有缺角等等，这些很容易触动一个有点龟毛的设计师。我就很喜欢留意这些，卖面的人穿着满是污渍的围裙，在我看来就像是很多好看的抽象图案，这些都是工作的痕迹。我会试着把这种非常视觉的记忆方式通过文字吐露出来。

厨房，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

身为女性的洪爱珠

TOPYS：您曾说，“无论现代医学怎么说，还是希望在月子餐中吃到麻油鸡酒和麻油腰花”，比起现在时兴的月子中心及其配备的科学月子餐，您更钟情于传统月子餐的理由是？

洪爱珠：月子中心现在在台湾非常流行，这个事情对我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因为以前人们都是在家里吃月子餐的。因为没有女性长辈帮我坐月子，所以我才选择去月子中心，去了之后我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这一切，而不是全然享受。

台湾人坐月子有一个很经典的菜叫麻油鸡酒，通常是用酒煮麻油爆香老姜。因为台湾最大的一种产后修补观念叫“温补”，即把身体修补回来，通过食物让你的身体保温。用同样的食谱去煮猪腰就是一道麻油腰花，功效是一样的原理。

我觉得这里头有很多古老的智慧以及家庭的关怀。以前甚至还会有为了产妇想尽办法买特别好的麻油、在媳妇或女儿刚怀孕的时候就开始养鸡……这个过程意味着整个家庭资源调动，里面包含很多文化意义。但月子中心的配餐就去脉络化了，成了享受、夫家体贴的代名词。如果我妈妈还在可以帮我坐月子，我铁定要吃妈妈做的月子餐。

TOPYS：月子餐其实不完全是物质意义上的东西，还是一种情感纽带，经历完生产的女性不仅需要食物补充营养，心理层面所需要的关爱和力量也来源于家人投入心思。您觉得月子餐在长辈女性和晚辈女性的关系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洪爱珠：每一个家庭的情感流动方式不太一样，但在坐月子这件事上几乎是统一的，尤其是女性对女性的疼爱会在这时放到最大。生产过的妈妈、祖母深深知道怀孕和生产中的疼痛、艰辛以及身体的变化，因为她们经历过所有你现在经历过的事情，所以她们会把所有的经验和记忆都关注到对你的照顾中，这是一个很亲密的时刻。

有时候也不只是女性长辈，比如爸爸也会参加，帮忙张罗各种事情，这种来自亲人的关怀是月子餐的情感核心。

TOPYS：将来您会像您母亲在您的生命中那样，在您女儿的人生中通过饮食来表达关怀和爱吧？

洪爱珠：这是必然的。我现在还是自己做饭，那么我女儿会是吃家庭食物长大的。哪怕父母不特别跟子女说“你看，妈妈好爱你啊”，我妈妈也从来也不这样说话，但是我就知道这是妈妈对我的关心，通过家庭料理就能感受到感情灌注。

我在大学时期每次回家的时候，妈妈就煮了八九道菜，明明家里就四个人；她还会针对你的身体需求进行调理，如果你面黄肌瘦，她就熬个鸡汤，如果你怕上火冒痘，她就做一个下火的茶或甜汤；更不给你喝外面那些添加得乱七八糟的饮料，冰箱里会同时准备三五种自己做的天然饮料，豆浆、冬瓜茶、蜂蜜柠檬等等。越长大越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里，你知道这就是家庭关怀。

我会把这一种费力地通过食物照顾子女的家族风格延续到我女儿的饮食上的。

TOPYS：在东亚文化底下长大的孩子大概都经历过这些，因为东亚的父母其实很难像欧美的父母那样，比起经常把爱字挂在嘴边，用食物去表达自己的爱反而是一个比较主流的形式。

洪爱珠：对，还有通过各式各样的行动去表达。

TOPYS：无论是否进入婚姻，许多现代女性似乎都不甘心囿于厨房的小小天地，仿佛下厨就和“家庭主妇”画上等号。您是因为什么爱上下厨、与食物为伴？

洪爱珠：我一定要说，如果你要做一个更扎实的女性主义者，你更要会做饭。做饭是人独立于动物的一种行动，人因为会生火煮饭而不生食，所以区别于动物，走向不了同的道路，发展了我们的大脑以及我们现在的生活。

作为一个强大的都会女性，可以选择自己吃什么或不吃什么，也可以选择煮或不煮，这是不冲突的。这个时代给予了我们选择权，有的人不感兴趣，或者要把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其他事情上，比如事业，所以选择不做饭，这是无可厚非的。像我的话就是有兴趣，我选择做，小时候跟着妈妈外婆的屁股后面一点点积累起经验，到后面离家读大学、出国的时候做得更多，纯粹就是很想吃那些不容易买到的东西或者是为了节省开支。

这一点不仅局限于女性，任何一个人想要独立生活，可能真的是要从喂饱自己开始。如果你能喂饱自己了，你也可以照应别人，那你就可以成为一个对社会比较有贡献的人，可以照料另一半、小孩、其他家人等等。总之，做饭是一个强大的能力。

TOPYS：也许除了为了自立，学会做饭也学到了一个表达爱的方式，就像刚才我们谈到，食物也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

TOPYS：对您而言，下厨做菜除了喂饱自己、照顾家人，还有其他什么特殊意义吗？

洪爱珠：我倒不会说“意义”，但是做饭对我来说有很大的“帮助”。现在手机几乎都粘在手上了，但只有你拿着菜刀的时候，必须要专注，否则就会切到手。你必须要非常非常地专注于当下，然后这个当下也会给你很好的回馈——食物的香气、火焰的声音、刀工很好带来的成就感……当然最后一个吃的环节也算是回馈。从上菜市场采买准备到最后吃，这整个过程我都很喜欢，对我来说，做饭能让我稍微抽出离开荧幕用得很多的生活。

TOPYS：这一点我也很有共鸣，平时我以及我身边的人可能主要是脑力的从业者，就有时候放下手机和电脑，就算不做饭，可能就是去磨一杯咖啡而已，真的会进入到所谓的“心流时刻”，眼下的这个任务对我来说不是那么简单、但也没有这么大的挑战，不过确实需要花一些精力跟专注力去做它，这个过程就慢慢释放掉了日常的烦恼和压力。

洪爱珠：对，这是很有效的，鼓励大家也试试。

TOPYS：女性的自由既是少女时期未被嵌入妻子、妈妈等社会角色的轻松，也是成年后、成为中年妇女之后所拥有的经济、精神独立以及清晰的自我认知。作为女性的您现在自由吗？

洪爱珠：我觉得生而为人都不自由，生而为人受限于肉身，肉身受限于时间跟社会。不过如果有相对自由的话，我认为就是现在，现在快 40 岁，我感觉会比少女的时候自由。

年轻的时候确实无忧无虑，但年轻的时候还在建立价值观，价值观和外界有很多拉扯，所以我在少女时代的时候过得比较苦闷。现在我是中年妇女了，一方面经济比较独立，另一方面离原生家庭也有一点距离，不再需要以父母的意见为准去生活了。当然，我和家里的关系很好，我的家庭也是一个相对自由的家庭，但在家依然有仰人鼻息的感觉。而我现在就是自己养着自己——有负担，但也有自由，所以我会说中年妇女的自由挺好的，外界的眼光对你造成的影响也在不断降低比重。

TOPYS：“外界的眼光”仿佛是一个“社会时钟”，女性往往被它追着走，被催着恋爱、结婚、生育。但今天也有不少女性正身体力行地对抗着这种社会时钟，尽管有时也会有犹豫和动摇的时刻。小到老派的爱好，大到人生抉择，请问您可以结合自身经历谈谈，女性怎么样才能不被过多干扰、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呢？

洪爱珠：我觉得社会的价值观始终是别人建立的，不是你自愿选的，我们可以选择的事情就是不要理会它，但我也不能说是“对抗”，只是纯粹的不将就，就是阳奉阴违（笑），我的做法是完全顺着自己的心意。我其实特别散漫的人，我不算早婚也不算晚婚，我的写作也不是计划之内的事情，这些都不是因为时间到了就该做的事情，我不会管这些。

我知道有一些人可能没有我这么幸运，我是一个来自开放、开明家庭的小孩。以前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我妈这一关大概就把这件事挡掉了，她不是那种乐于“敲边鼓”的父母，她深深知道她女儿的性格，所以基本勉强不来。我的家庭也养成了我的性格。倘若你遇到的不是这样的父母，比如也有给人高压的父母，或者整个社会给你的压力很大，那就得想法子遁逃。我一直以来的做法都是不跟血缘亲人对着干，因为血缘亲人不容易。要么离家庭远一点，要么就是我刚刚讲的阳奉阴违，打哈哈就过了。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心里过不去。

TOPYS：这么看来，《老派少女购物路线》其实不仅仅讲的是台湾的饮食文化，也见证了一个自由的女性如何长大，从决定自己吃什么东西到婚恋等人生大事，所以也是“老派少女的成长路线”。

洪爱珠：我很高兴大家有看见这一点。所以“老派女性”非常有当代性，是我的生活风格，我很希望跟大家分享。

TOPYS：现在很多女性可能没有办法实现全然的自由，但是她们通过这本书看到了您的存在——自由女性的生活，这个可能性会给予她们勇气，让她们意识到原来还有这样的活法，她们也许会想自己是不是也能够拓宽一点属于我的自由？

如何形容那天和洪爱珠老师聊了一个下午的感受呢？或者说《老派少女购物路线》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

我觉得有两件小事可以说明。一是洪老师的脸书上有一张照片，《老派少女购物路线》意外地出现在书店的心灵励志类书架上；二是有很多读者读完这本书之后，把很多不为人知的回忆发私信与她分享，比如和长辈女性的回忆。

我猜，书大概是被放错的偶然事件，但却觉得很妙，《老派少女购物路线》就应该出现在这个类别里，因为这个作品确实能给人内心带来力量，也成为了一个人们倾诉和情感流动的出口，而这些事情往往应该是心理咨询、心理治疗或心理类图书做的。

除此之外，《老派少女购物路线》也是一本关于爱的书，正如我们先前所谈到的，东亚人似乎很难表达爱，食物则是一个很好的渠道。我相信，融合了家庭饮食与女性亲缘关系描写的《老派少女购物路线》也是一个很好的渠道。

正好母亲节临近，这本书会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让我们想起那些已经离开自己的女性长辈以及和她们有关的回忆，也可能回顾一下自己和妈妈之间关系，明知道她会先于我们离开，我们能做些什么，我们最想留住的味道是什么……相信大家都有各自的体会。

因此，诚意推荐大家完成地收听这一期「城南唠嗑」，也推荐大家阅读《老派少女购物路线》。

除了以上文本呈现，播客中还藏了一个“彩蛋”，洪爱珠老师为大家推荐了一些台湾在地的觅食“小撇步”（闽南语，即小秘诀），这是留给耐心听众的小小奖赏。收听完整节目请长按下图跳转小宇宙。

｜About this episode｜

嘉宾：洪爱珠

主播：鲸鱼

制作：叽森

视觉设计：鱼饼

图片：文中均有表明来源，已获授权，请勿随意转载

图书：《老派少女购物路线》（如需购买请戳书名）

音乐：旺福-《姊妹仔》

公众号：顶尖文案TOPYS、创意城市指南

特别鸣谢：理想国以及远流出版公司的诸位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