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我们早就告别了迪士尼的公主梦
从1937年开始,迪士尼公司在85年间共塑造了14位性格各异的公主形象。如果说一开始那些身着泡泡袖、克利诺林大裙摆的公主,塑造了当时年轻女孩明亮的理想主义,那么走到2021年,《海洋奇缘》中的莫阿娜公主,就用微胖身材,塌鼻阔嘴以及勇敢坚毅的形象,打破了主流审美中“公主”形象的枷锁。
从贤妻良母到女性英雄主义,这些变化总是跟社会文化语境与意识形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迪士尼公主形象变迁史,也是女孩成长史。从叙事策略到传播语言,迪士尼到底是如何呈现每一个公主的时代特征?
01
公主都是“美弱惨”
我想时至今日,大家都不会忘记对白雪公主“肤白如雪,发似乌木,唇色如血”的形容。于1937年上映的《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是迪士尼公主线索的开端,也奠定了大众对于公主形象的认知——撇开高贵的出身与优良的血统外,美貌是女性的必需品。
因此,你大可以见到在1950年上映的《仙履奇缘》以及1989年上映的《睡美人》中,均有类似对公主的设定,例如灰姑娘“虽然穿这破烂,但是难掩高贵气质”,而睡美人则是“金黄色的长发,如阳光洒在上面,一张红如玫瑰般娇羞的唇”。
而父权文化下的公主性格,也逃不过“贤内助”的角色设定,比起自主思考,她们更容易服从,比起自主创造,她们更显得附庸。例如白雪公主为七个小矮人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而灰姑娘更是一个人做完所有家务活。当然,勤劳这样的品质,从来并没有性别之分,只是对于迪士尼公主来说,不能被经济价值所量化的家务活仍然是生活的全部。
此外,所有公主的宿命,都逃不开“拯救”这个命题。她们在面对困难与迫害时,倾向于逆来顺受与逃避。例如想参加王子舞会的灰姑娘在受到继母的百般刁难后,只会躲起来偷偷哭泣。但是对于王子这样的边缘性人物来说,哪怕出场短如一首歌的时间,也足以成为为公主们逆天改命的关键角色,女性对幸福二字的定义,全依赖于是否有美满的爱情。此时可以套用波伏娃在《第二性》中的那句名言,“女人不是生来就是公主,而是男人与社会使她成为‘公主’。”
当然,迪士尼这样的人物设置也和时代背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美国的第一次女权运动于1920年结束,距离60年代末美国第二次女权运动的爆发,中间隔了近半个世纪。而迪士尼第一阶段的3个公主,正好诞生在这中间的衰落期,因此总体上,她们还是如上一个时代的女性一样善良、柔弱、纯洁、善持家务,没有自己的追求和自我意志,更像是一个附属品。
不过,1937年爆发的二战,也催生了整个社会对于男女社会性别的重新定义。一方面,由于鼓舞士气的需要,男性被不可避免地英雄化;但另一方面,在罗斯福的战争动员下,大量美国妇女从家庭走向社会,她们有的入伍参军,有的加入了工厂、医院,工作经验与自我价值的实现,极大地冲击了旧有的妇女观,推动了美国女性意识的发展,也为下一个阶段的迪士尼公主原型埋下种子。
02
爱情与理想的分割
当走到1960年代,第二次工业革命使得女性大规模进入职场,也改变了女性必须依附男性的观念。同时,女性问题随着时代的发展,被上升到了文化和精神心理层面。例如在与《第二性》齐名的经典著作《女性的奥秘》中,就探讨了中产阶级白人女性面临的社会性问题、对幸福的定义与追求等,迪士尼的画风也随之变化。
此后出现的如《小美人鱼》《美女与野兽》《阿拉丁》等一系列公主电影中,公主多被赋予了“反叛”的性格特质。公主们对有违自己意志的父权规则,大胆质疑与抗争。例如在《阿拉丁》中,茉莉公主就表现出了追求真爱的勇气,并利用智慧和反派贾方进行斗争。《美女与野兽》中,贝尔喜欢阅读,博古通今,挑战了“女人不应该有知识”的荒谬规则。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局限性,例如贝尔虽然选了面容恐怖的野兽,但是野兽的“真身”仍然是帅气多金的王子,幸福爱情的模样仍然有刻板化的嫌疑,只是相较于第一阶段的迪士尼来说,公主们终于不再莫名地“一见钟情”,而是经过长期相处,从自己欣赏的人格特质去追求终身伴侣,表现出了女性有自主选择权、理性且勇敢的一面。
但是在这个阶段,《花木兰》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一方面,木兰替父从军,挑战了不合理的用兵制度,在男性场域创造了荣誉;但是另一方面,问题就出在这个“替”字上,花木兰的故事始于中国南北朝时期,女性需要借助“他”视角和符号,才能演绎战场故事,但是花木兰的动画片被迪士尼拍摄,却是在1998年此时,美国已经进入发展了150年的“后女权主义”时代,女性主义价值观颇为成熟,因此迪士尼公司对原著进行了改编。原著中木兰是在回家后才被发现是女子身份,最终还是回归家庭承担起了相夫教子的责任,但是迪士尼版本中,木兰是在军中就被发现女子身份,但是被逐出军营后仍然用自己的智慧与担当,承担起了拯救家国的使命。
这一微小的改变,“更改”了历史中用男性符号才能确立自身价值的语境,让木兰用女性的身份完成了一系列的蜕变,并承担了相应的社会责任。至此,也完成了女性从自卑、自省到自强的变迁。
不过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千禧年之后出现的电影,如《公主与青蛙》以及《魔发奇缘》等,爱情不再是公主人生的“真相”。例如蒂安娜公主为了实现开餐厅的梦想,兼职多份工作,而乐佩公主不顾母亲的警告,毅然选择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不断夯实自己的生存技能,呈现出自由奔放、向往独立而具有现代感的人格。
03
为自己加冕
虽然说以上的公主在人格特征以及自我追寻上有了十足的飞跃,但是在外形上,始终遵循着西方主流审美,直到近几年上映的《冰雪奇缘》与《海洋奇缘》,才真正赋予了公主从外形上到性格上更加包容与多花样的特征,这些特征使得人物更加立体与丰富,极具魅力。
例如《冰雪奇缘》中,迪士尼第一次为女性加冕为王,而且女王在外形上并不借助男性化特张来彰显力量,只是一个拥有婴儿肥、大眼睛的可爱女孩形象,但是该人物却也拥有在无意中就会伤害妹妹的“黑暗面”,最终靠着克制与隐忍来彰显出保护人民与家人的使命感;
而《海洋奇缘》中,公主更是一个身材壮实、皮肤黝黑的有些粗糙的女孩形象,但是她性格开朗,敢于冒险,她的粗旷也有自成一派的可爱。
当然,在此之前,现归属于迪士尼的皮克斯也做过类似的试探,例如在2012年上映的《勇敢传说》中,公主梅莉达也喜欢舞刀弄剑,吃饭狼吞虎咽,哈哈大笑,为了反抗时刻提醒她“公主应该完美”的母亲,无意间将母亲变成了熊,和皮克斯的《青春变形计》中同样会变成熊的严厉的中国式母亲,有异曲同工之处。
而影片的最后,公主无需王子相伴,单枪匹马要做自己的女王,也算得上皮克斯给女性成长之路谱写的一曲颂歌。当然,这其中也有略显生涩之处,例如主角最终实现自我成长的路径是十分容易的,有一种中规中矩的“圆滑”,虽然作为故事来说已经足够,但是也还是透出了迪士尼的“公主文化”——公主总是缺乏自我追问和理性思考。不过总算,对女性成长之路的探讨已经彻底摆脱了男女情爱,男性被置于核心价值体系之外,独身主义终于出现,而女性的关注点,也转向了原生家庭、自我以及亲子关系的处理。
80多年来,迪士尼公主系列电影就像是时代价值标准的变迁体系,从消极等待、视爱情为人生的唯一真相,到后女权主义时期女性梦想和爱情的分割、取舍,最后到21世纪公主将实现自身价值置于核心位置,观众对“公主”一词,终于有了更加丰富的想象。但是近段时间,迪士尼《小美人鱼》真人版选角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原因是启用了黑人演员饰演爱丽儿,让观众觉得和想象中的小美人鱼大相径庭,有观众觉得迪士尼矫枉过正,也有观众觉得故意为之才是真正的“种族歧视”,但也有观众觉得,背叛族群的小美人鱼直到化成泡沫,也没有换到王子零星的爱情,这就好比黑人演员主演了白人文化为主导的电影,仍然跨不过现今仍存在的种族之隔,实则迪士尼下的一盘大棋。
不管真相为何,也许正面意义是大于负面意义的。法国人类学家和文学批评家勒内·吉拉尔(Rene Girard)曾提出过一个著名的理论:即人类欲望的本质,是相互模仿。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发本能地坚信,每个的的欲望是独特且私有的,正是这些欲望将“我们”与“他人”区分开来。不管观众对多样化的选角有何争议,至少又一次扩充了人们对公主的想象,而黑人演员本身敢接下这个角色,不仅要面对社会的各种压力与争议,更是要在心理层面真正打破禁锢自己的枷锁——别人都说黑人女孩不行,我偏要试试。在现实层面来说,这种真正接纳并赞赏自己女性美的思潮正悄悄涌现,并鼓舞到其他黑人女孩。
正如《冰雪奇缘》中艾莎女王的出现,也一洗女性只有用“权利套装”向男性气质靠拢,才能获取社会各方面尊重的状况。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奢侈品电商Net-a-Porter的全球买手伊丽莎白(Elizabeth von der Goltz)所言甚是有理:“你不必再穿西装,穿一条女性化的裙子并不示弱,反而是种力量。承认柔美浪漫的女性特质同样是对身体的掌控”。
也许有一天,迪士尼能告别“公主”系列,毕竟每一个普通女孩的故事,就已足够动人。